9月11日傍晚,夕阳西下,南京下关滨江风光带,忽然传出一阵欢呼声。不远处的江面上,几道灰黑色的脊背划破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头头江豚接连跃起又落下,那一弯天生上扬的嘴角,在落日余晖中格外动人,摄影爱好者急忙按下快门。
望着眼前的景象,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护协会秘书长姜盟站在江边,十分感慨。他和他的团队亲历了长江南京段从“化工围江”到“江豚逐浪”的蝶变历程。
“十几年前,江边化工厂林立,码头嘈杂,江水浑浊如黄泥汤,随处可见垃圾漂浮,空气中弥漫着怪味。”姜盟说。
那时的长江南京段面临着严峻的生态危机。姜盟清晰记得当时的监测数据:2006年,长江江豚约有1800头,但到2012年,仅剩1045头。2013年,江豚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极度濒危”物种。“那时候别说江豚,就连鱼都越来越难捕。”老渔民陈东回忆道。
江豚的生存危机,拉响整个长江生态系统的警报。2014年,南京做了一件震动全国的事——在城区中心江段设立“长江江豚省级自然保护区”,西起新生洲、东至长江大桥,总面积80.38平方公里。
也是在那一年,姜盟发起成立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护协会。“最早纯粹是靠信念支撑。我们没有经费,很多人连江豚是什么都不知道。”提及这段过往,他有点哭笑不得。
2019年10月,南京出台《南京长江江豚省级自然保护区建设管理联席会议制度》;2020年11月,在全国首创并出台《南京市长江江豚保护工作职责清单》;2022年10月24日,苏皖两省的南京、镇江、马鞍山三市共同立法,《关于加强长江江豚保护的决定》正式实施,这是南京都市圈城市人大首次跨省域协同立法,也是全国首例对单一物种的流域性区域协同保护立法。“有了法律后盾,我们的工作终于有了抓手。”姜盟的语气中透着宽慰。
生态修复与公众参与,启动了更漫长却也更动人的“下半场”。2020年1月1日,农业农村部发布通知,正式执行长江禁渔政策。南京编制“百项提升工程”与长江大保护专项方案,构建起长江生态治理的“四梁八柱”,累计退出生产岸线37.6公里,全市生态岸线比例提升至80.3%,修复沿江湿地1.2万余亩,72公里滨江绿道基本贯通,18条省控入江支流水质优良比例保持100%,林木覆盖率连续多年位居全省第一。
喜讯随之传来,2022年长江江豚科考结果显示,长江江豚种群数量达到1249头,实现了历史性的止跌回升。“鱼的种类和数量明显恢复,江豚觅食更容易了。”姜盟的相机里,储存着不少江豚捕食长江刀鱼的珍贵画面。
曾经“滨江不见江”的工业岸线,逐渐变成市民休闲娱乐的滨水公园,昔日的生产码头转型为生态观光区,老工业区让位于绿色空间,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加入守护江豚的行列。资深摄影师武佳敏常年扛着相机守在江边,以前只能偶遇一道江豚的影子,现在几乎天天能拍到;一些曾经不理解禁钓政策的人,也收起鱼竿,成为江豚巡护志愿者。
生态好转的同时,意想不到的收获接踵而至。下关滨江成为城市新地标,江豚文创产品热销,生态旅游方兴未艾。在中山码头一侧,江豚书屋成为许多游客驻足的一站。走进店内,江豚元素无处不在,造型软萌的3D立体包挂,成了年轻人人手一件的爆款。“最近有个山东来的旅游团,专门为看江豚在南京多住了一天。”姜盟笑着说。
但新的挑战也接踵而至。水位异常、无人机干扰、垃圾缠绕……面对这些江豚保护中的新问题,姜盟和团队不断探索创新,与科研机构合作开发水下声学监测系统,实时追踪江豚动向;与高校联合开展行为研究,为保护提供科学依据。几天前,姜盟从马来西亚交流回国,“我们想把监测系统推广到更多地方,尝试更多国际合作。”
站在江边,夕阳为江面镀上金边,姜盟语气平静却笃定:“曾经有人问,花这么大力气保护江豚值不值得。你看现在——江豚回来了,游客来了,沿岸产业活了,这就是最好的回答。”更让他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市民开始自愿守护这条母亲河,“如今只要有人往江里扔垃圾,不用我们劝,自然就有路人站出来制止。”

暮色渐合,又一群江豚跃出水面,在落日余晖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岸边的相机快门声如温柔的潮水般响起又落下。一位常年参与保护行动的大学生志愿者动情地说:“每次看到江豚跃出水面,就像看见长江在对我们微笑。”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