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村庄里生活,田野是长庄稼的地方,是课余劳作的场所,也是接受农耕文明浸润的山水间。后来,田野获得了象征意义,成了我研究中国媒体变革的“北上广”。10多年前,为了尝试将我的“新地球村”学术想象和跨文化传播政治经济研究落地实践,我回到自己生长的那个浙西南古村落,把它作为学术田野来耕耘。
田野是必要和必然的。正如生命离不开田野的滋养,学术也离不开田野的支撑。田野是知识生产的源头活水、理论创新的坚强基石,也是学者连接社会的关键场域。面对学术生产“唯洋是尊”“脱实向虚”“积习难改”的现实,“在乡村发现中国”跨学科调研活动发起者之一、中国人民大学周立教授的一句“学失,求诸野”,道出了我10多年前回归乡野的初心,激发了我强烈的共鸣。正如周立教授所言,在这个缺乏基本常识的时代,我们需要不断回到乡野,发现中国道路,并以此“改造我们的学习”。当然,这里的“野”,不必局限于乡村,也可以是城乡中国生产、生活、生命、生态的各个领域。唯有如此,学术才能把握实践的脉搏,回应时代之问,提炼中国式现代化的真谛。
田野是开放与广阔的。10多年来,我逐渐把自己的学术田野从一个村落延伸到其所在的整个县域;我秉持“开放田野”的理念,请一批批学生、学者来“田野我的田野”,分享我的观察,深化我的研究;我与学界同行合作,组织青年学者去田野他们的田野,在比较与互鉴中开拓视野、提高认识、激荡思想;我加入“在乡村发现中国”跨学科调研团队,在与同仁们“田野彼此田野”的游学中,感受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推进认知变革的迫切要求,体认构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任重道远;我还通过“从全球到村庄”和“从村庄到全球”的视域转换,在请国外学生学者来“田野我的田野”的同时,组织国内学生、学者深入更为广袤的“全球南方”田野,开启“在非洲认识世界”的新征程。
田野是丰富与复杂的。进入田野,需要一颗开放与敬畏的心、两只善于倾听的耳朵,以及三省吾身的强烈自我反思意识。眼前的繁花似锦可能隐藏着背后的荆棘丛生;表层的一目了然可能掩盖着地底深处的累层叠加;同样,衰败凋敝可能蕴涵着新生的潜能,盘根错节的乱象也许导向某个纲举目张的归因。因而,田野需要精耕细作的耐心与深描细绘的工笔,也需要披荆斩棘的果断与笔走龙蛇的写意,更需要庖丁解牛的匠心与见微知著的洞察。
田野是严肃和神圣的。它不欢迎面试式的提问和攫取式的研究,它更不容急功近利的学术过客的欺负与践踏。如何坚守田野调研伦理和克服浮躁学风?如何善待和赋能那些毫无保留地与外来者分享自己毕生积累的本土知情者和民间学者?如果两年内只是对某地做过头尾两次的短暂参访,能宣称在该地做了“历时两年”的田野吗?如果对X的访谈被掰成了论文中的Y和Z两个案例,这还是实事求是的学术吗?
最后,田野应是与学者互惠共生的。正如人与土地间应有一种互惠的关系,田野与学者,也需要建立起彼此滋养赋能的良性互动关系,进而凝结成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认知与行动共同体。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广阔天地里淬炼,与普通劳动者共情,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这既是中国知识分子、尤其青年学者永恒的主题,也是缩小“三大差别”的时代要求。AI时代已然到来,田野也早已延伸到虚拟空间。无论如何,学者呼啸着奔向田野,以脚踏实地的参与式行动研究投身社会变革和全球秩序重构前沿实践,既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也是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由之路。
本文为《传媒观察》2025年第5期卷首语。作者赵月枝为清华大学人文讲席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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