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住院，全家奔波”，是每个家庭都可能面临的现实难题。特别是对“421”家庭（4位祖辈、夫妻2人和1个小孩）和子女不与父母住在一起的家庭来说，一旦家人生病住院，全天候的家属陪护显然不太现实。为破解这一难题，我省徐州、淮安、张家港等地医院陆续试点“无陪护”病房，引发社会关注。这一新型陪护模式运行情况如何？能否真正破解“一人住院，全家受累”难题？记者深入医院进行实地探访。
“无陪护”，其实有陪有护
11月7日早上9点，徐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以下简称“徐医附院”）神经内科的“无陪护”病房里一片忙碌。在结束了给李大爷翻身拍背任务后，医疗护理员张绍侠马上要为其进行下肢功能康复锻炼。医院康复科医师在一旁细心地向她指导肢体伸展技巧，确保患者在康复过程中得到妥善照护。
李大爷来自丰县，今年76岁，不久前因为脑梗摔跤住院。虽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但都有工作，有的工作地点还在外省。听说医院提供“无陪护”服务，李大爷和他们商量后，便住进了“无陪护”病房。
入住“无陪护”病房，除住院费外，李大爷每天需支付180元，就有医疗护理员为他提供全面的生活照护。和普通护工不同，医疗护理员熟悉脑梗偏瘫患者的日常照护，并和护士一起进行每天10—14次的翻身拍背及每天5次、每次20分钟的康复锻炼。
今年7月，徐州市启动部分三级、二级医院“无陪护”病房试点工作。徐医附院成为首批7家“无陪护”病房试点医院之一，在该院神经内科与肛肠科病区推行“无陪护”服务。所谓“无陪护”，并非无人陪护，而是指由接受专业培训的医疗护理员为住院患者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生活照护服务，实现无家属陪护或“陪而不护”。
“无陪护”工作不仅涉及医疗护理，还涉及多个后勤保障部门。该院护理部主任刘玉平介绍，“无陪护”病房有一整套从住院到出院的完整流程——患者确认需住院后，医生根据患者病情给出“一对一”或“一对多”的陪护建议，患者和家属自愿选择照护模式并签署“无陪护服务协议书”，其入院后的照护工作由具备相应资质的医疗护理员承担。
医疗护理员为照护对象提供全程日常照护。病房配有独立智能呼叫系统，发起端为患者床头呼叫设备，应答端为医疗护理员的智能手环，可随时接收患者的呼叫请求，第一时间赶到患者身边，响应其个性化的照护需求。目前，徐州“无陪护”病房收费是患者自费。医院按患者病情和自理能力，设定一对一照护220—260元/天，一对二到三照护160—180元/天，一对四到六照护130—140元/天，患者与第三方陪护公司签合同。
在调研学习天津、福建等地医院经验后，今年8月，张家港市第一人民医院选择在多数患者无法生活自理的骨科试点“免陪护”病房，并设置专业护理人员“定岗”管理病房，实施12小时轮岗制。医院今年还引进一家具有“免陪护”病房工作经验的第三方护理企业，共同保障护理人员的数量和水平。
淮安市中医院在十病区（老年科）也启用了该市首家“无陪护”病房，由专业护理员代替家属，承担患者住院期间的陪护任务。该院党委副书记、院长陈璟表示，随着老人护理需求的不断增加，医院还将完善“无陪护”制度和流程，以点带面，有序扩大“无陪护”病房的覆盖面。
填补护理缺口，纾解陪护难题
其实，“无陪护”病房并非新模式。在医疗需求激增的背景下，过去十多年，公立医院的规模一直在扩张。与之相对的是，医院护理队伍一直严重不足。为弥补这一缺口，早在2010年，国内医院就曾掀起探索“无陪护”的热潮。“无陪护”模式的兴起，说到底还是患者陪护的需求没有得到真正满足。
“我们科的患者病情比较重，住院时间长、护理难度高，而且接近一半都是外地患者。”徐医附院神经内科护士长张婉介绍。“以往，患者大多由家属陪护，人员往往不固定，会出现护士反复交代陪护注意事项，但家属因为‘换班’时没有做好交接，导致照护不当。此外，许多家属还需要工作，或请假或疲于来回奔波。而如果外请护工，价格高不说，人员资质和照护质量均得不到保证。”
肛肠科病区是徐医附院两个“无陪护”试点病区之一。“肛肠科患者病情相对较轻，手术后伤口容易被大小便污染，日常清洁要求特别高。”该院肛肠科护士长李景慧介绍，由于病情的特殊性，患者对膳食和伤口日常照护有特殊需求，“这也是我们病区推行‘无陪护’病房的原因之一。”
“无陪护”病房医疗护理员的资质和专业能力，显然是患者和家属最关心的。“我们前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严格把控人员资质和照护质量。”刘玉平介绍，病区所有进入“无陪护”病房的医疗护理员，都具备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护理员从业资格证，以及江苏省护理学会颁发的“医疗护理员”资格证。此外，进入专科病房前，还会对其进行如专科疾病、营养、康复等方面的专科培训。医院也出台了《“无陪护”病房医疗护理员工作质量评价标准》对护理员工作进行考核。
“无陪护”病房不仅“固定”了护理人员的岗位区域，也对护理人员的护理技能提出更高要求。为此，张家港市第一人民医院特意选择具备骨科工作经验的护理人员转变身份进入“无陪护”病房，并对其进行护理流程、技能的系统培训，规范护理事项、标准及时间。同时，医院设置护理督导员，出台相关考核细则，定期进行考核打分，确保护理人员的工作保质保量。
令李景慧感到意外的是，病区推行“无陪护”病房后，最高峰有90%的住院患者选择了“无陪护”服务。来自安徽省淮北市的马先生上周进行了痔疮手术，“我是自己开车从家里过来的，本以为还要回去收拾行李让家人来陪护，后来发现，每天只要140元，就可免去家人奔波和日夜照护。”此外，医疗护理员在护士指导下协助患者进行中药坐浴、涂抹膏剂、刺激耳穴贴压部位等操作，“他们甚至做得比护士还专业。”
多位医疗从业者认同“无陪护”病房的模式，意味着护理员纳入医院的规范化管理。张婉明显感觉到，成为“无陪护”病房后，病房变得安静和整洁了许多，病房的管理也变得高效和规范起来。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试行3个月以来，该病区患者平均住院日缩短了0.5—1天，住院周转率也提升了。
护理费用不纳入医保怎么办
10月28日发布的《江苏省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24)》显示，江苏13市已全部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其中南通、泰州、盐城和扬州已经进入重度老龄化社会。对江苏来说，消解老龄化社会的“照护之重”迫在眉睫。
“在‘421’家庭结构下，年轻夫妻可能要照顾4位老人，这是独生子女家庭都将面临的挑战。” 江苏护理职业学院护理专业原带头人、副教授侯继丹表示，长远来看，“无陪护”模式有可能会成为趋势。
南京医科大学护理研究中心主任李现文认为：“‘无陪护’病房优势十分明显。与传统护工相比，在医院和第三方公司的双重监督之下，‘无陪护’病房护理员的资质能够得到保证，专业的照护服务还能缩短患者住院时间，有助于后期疾病恢复。”
然而，“无陪护”模式并非一路畅通无阻。据了解，有些医院推行“无陪护”病房“不是很成功”。公众担忧的核心在于，医院提供的照护服务，能不能达到患者及家属的预期？社交平台上，有网友质疑，“很多重症病人一分钟都离不开人，如何能够接受一对多的陪护？”“在没有家属陪同的情况下，如果患者有需要，护理员能否做到立即响应？”也有家属担心如果因为护理员不专业，导致老年患者摔跤等意外情况如何处理？以及紧急情况下，医生无法迅速与家属沟通，易引发医疗纠纷。
此外，如何分担护理费用也是“无陪护”病房能否顺利推行的关键因素之一。“无陪护不是无人陪护，也不是无成本陪护。一项政策要推广，经济成本是必须要考虑的。”李现文表示，当前，“免陪照护服务”还暂不纳入医保，对不少家庭尤其是双独生子女家庭而言，相应的照护费用可能是笔不小的开支，这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选择。
10月26日，国家医保局出台护理类立项指南（试行）和优化调整护理价格政策通知，统一指导各省规范护理价格项目，同时新设“免陪照护服务”价格项目。“这一政策释放了多重积极信号。”李现文认为，在老龄化程度日益加深的背景下，这一政策是对社会趋势的积极响应和适应。侯继丹则认为，从长远来看，还需要持续摸索价格分担机制。如，做好住院陪护服务与商业医疗保险尤其是长护险的制度衔接。也有专家呼吁政府加大对困难家庭补贴力度，可考虑按照财政、医保、患者各负担一点的原则，根据患者生活自理能力分档设置收费标准。
针对公众疑虑，医疗护理员的规范管理也越来越受到重视。去年6月，国家卫健委和国家中医药局发文，提出医疗机构可按需在病区聘请数量适宜、培训合格的医疗护理员，在医疗人员的指导监督下提供生活照护服务。今年3月，人社部和国家卫健委联合推出医疗护理员职业标准，进一步明确医疗护理员的工作要求。
“对专业护理人员培养问题，需要相关部门加大人才供给和护理队伍建设力度，明确专业护理员职责、权利、待遇，切实提高护理职业吸引力，确保这一行业引得来、留得下人。” 侯继丹表示，在接下来的普及推广过程中，如何进一步构建“横到边、竖到底”的监督体系，建立一套平时抽查、阶段评估、终末反馈的全程监督管理制度，让患者安心、让家属放心，就显得尤为关键。
记者 王甜 周永金 宗志鹏 陈立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