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流泪叫作“淌眼油”,称老婆为“女将”——“退休校长”笔下的故乡藏着无数人的乡愁
2025-03-22 21:55  来源:新华日报·交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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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华日报·交汇点讯(记者华诚)近日,金湖本土的文史研究学者、“文化守夜人” 沈家彪的新书《吾亲吾邻》正式上架。这位大家熟悉的退休校长把手中的笔当作小船,带着读者穿越回过去的时光,重游充满了韵味,藏着无数回忆的荷乡金湖。  

给本土平凡人书写不平凡

上世纪70 年代末,出生于吕良镇的沈家彪,从金湖吕良中学考入淮阴师专中文系。毕业后,他回到金湖县陈桥中学担任语文教师,之后又调回母校吕良中学,教授语文和政治课程,并担任教导主任一职。1988 年,沈家彪前往江苏教育学院进修教育管理本科专业。两年后完成进修,他回到塔集中学先后担任副校长、校长。“教而优则仕”,他调往海南三亚和金湖县政府办工作,后在金湖县教师进修学校任校长,转任金湖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直至光荣退休。

他始终怀揣着挖掘、弘扬金湖本土文化的热忱之心,扎根于金湖这片土地。他从本土生活百态中取材,赞颂故乡风土人情,叙述传统习俗,记录逸闻趣事,抒发对故乡的深厚情感,刻画鲜活人物,让读者对金湖这片家乡热土有了深刻、全面的认识。

金湖地处南北文化交融之地,若以南京、扬州和淮安勾勒一个三角形,金湖恰好处于这三角形的中心位置。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深受吴楚文化、齐鲁文化和运河文化的多重滋养,文化底蕴深厚,风格独具特色。金湖人的祖先大多因为明朝 “洪武赶散” 的贬迁政令,从苏州迁徙而来,因而在文化习俗上本质上更趋近于江南传统。

《吾亲吾邻》,这颗金湖地方风物志三部曲中的收官明珠,是沈家彪倾洒心血、精心雕琢的童年回忆录。他以20世纪70年代前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环境为宏大历史背景,以金湖县吕良公社为主要叙事舞台,采用记录亲身经历的纪实手法,细腻而真实地再现了故乡亲戚邻居们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透过这些平凡人物的故事,巧妙地折射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展现出金湖绵延不绝的文化传统、丰富多彩且独具特色的本土生活场景,以及质朴而又充满韵味的乡村习俗,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弥足珍贵、栩栩如生的乡村社会画卷。

沈家彪坦言,自己深受高邮湖之畔汪曾祺先生的影响,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对鲁迅的作品也颇为喜爱,其自身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还受到了冯骥才《俗世奇人》的启发。因此,他的作品呈现出散文化小说的独特风格,书中的人物皆源自现实生活,故事也都有真实的原型。例如开篇的第一个人物《大队长》,此“大队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行政职务,而是一位被大家看作“头号社员”的人物,他有着大队长般的装束和智慧,在群众中颇具威信,这个人物便是以他家斜对门邻居家的岳父为原型创作而成的。

探寻一方水土文化密钥

 他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还是一方乡土文化的坚定守望者。

2006 年,由河海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了他的《吾土吾语》。这部著作主要围绕金湖土语展开,详细记录了金湖土语的词汇,并对其进行注解,还深入考证了词汇的出处,甚至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名著中寻找依据。例如金湖人常说的“淌眼油”,用普通话来讲就是“流泪”。然而,在金湖人的文化观念中,男儿泪,贵如油,遇到再伤心的事情,也要独自坚强扛起,碰上再艰难的困境,也要咬紧牙关,绝不轻易言弃。这种崇尚铮铮傲骨的精神,在金湖人战天斗地、开荒抗洪的生产生活中显得尤为重要,而他们对那些“怂人”躺倒、躲闪的懦弱表现则嗤之以鼻。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泪水涟涟往往是极度委屈、长期压抑后的一种宣泄,尤其是那种连珠成线、默默无声的流泪,更让人能感受到当事人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煎熬与无奈。从词性角度分析,“淌眼油”一词中,“淌”描述的是一种状态,“油”是名词活用。“淌眼油”传递的画面感远比“流泪”丰富、生动且传神,仿佛能让读者真切地走进当事人的内心世界,触摸到其隐秘的情感状态。

再如“女将”一词,在金湖里下河一带,过去常能听到不识字的老人家询问孙子辈:“找到女将了?” 或者问“你家女将呢?” 其实,“女将”的意思就是“讨到老婆了吗?”“你家老婆在哪里?”金湖一带的女性向来以勤劳、善良、贤惠著称。在过去,她们不仅要撑船割柴、开荒种粮,还要操持家务,喂猪打狗,将家前屋后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传统的 “男主外,女主内”家庭格局中,金湖的女性至少能顶“半边天”,用现在的标准来形容,就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讨老婆”是人生大事,金湖一带用“女将”一词来称呼妻子,相较于“老婆”“女人”等称呼,更具仪式感和责任感。给新娘子封“将”之后,便赋予了她责任和期待。男子婚后需要与“女将”携手并肩,共同撑起一个家,独立门户,生儿育女,赡养父母,承担起家庭和社会责任。也正因如此,金湖一带的“女将” 能力出众,责任重大,在家庭中也有着较高的地位。沈家彪用一个“将”字来代替相关称呼,既符合当地的声调特点,又契合其词义,生动传神、韵味十足。

此外,这一带的女性都有头戴三角巾的习惯,一块四四方方的毛织巾,沿着对角线折叠成三角形,往头顶一盖,两端打个结,既可以抵挡凌厉的湖风,又能遮阳防晒,铺下来可当作垫子,卷起来还能当作包袱,甚至还能当作绳子使用,把小孩背在身后,从而解放双手,一边哄娃一边干活。

三角巾还有装扮的作用。大姑娘、小媳妇们喜欢用红色三角巾,大嫂、大妈级别的常戴绿色的,而做奶奶的则多选择棕褐色的。如果有陌生人前来问路、搭话,只需看看她们头上三角巾的颜色,就大致能判断该称呼对方为“大姐”“大妈”还是“奶奶” 了。

这都是沈家彪工作之余的“守望”。

要为故乡再续人文新篇

四年后,他的另一部力作《吾乡吾风》问世,详细记述了金湖的民风民俗、世事人情,内容涵盖衣食住行、游戏情趣、生老婚丧、四时八节、言谈举止等,对金湖的民俗风情进行了全面、系统、准确、深入介绍。当地人细细品读此书,仿佛身临其境,往事历历在目,读来倍感亲切。

沈家彪作风严谨,治学态度极为认真,他的文章必有依据。在创作过程中,他采访了数十位耄耋老人,每当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反复请教,不厌其烦,力求做到准确无误;在案头工作中,他查阅参考了近百种文献资料,认真核对每一个细节,锱铢必较,确保每一项习俗都有确切的出处。

刚刚出炉的《吾亲吾邻》,沈家彪笔下人物个性鲜明,跃然纸上。例如那位讨不上老婆,被大家称作“大和尚”的堂哥,在他短暂的生命旅程中,他曾在农忙时主动帮衬邻里,照顾年迈的父母,处处流露出仁义、善良、正直、孝顺的美好品质。还有豪爽大方、乐于助人的“刘夯子”,总是在他人遇到困难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以及虽然抠门爱占便宜,但事理通达、知恩图报的李大爹爹,曾在得到他人帮助后,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予以回报。这位“文化守夜人”的笔触,是对渐渐消逝的传统文化的深情挽歌,更是对未来文化传承与发展的辛勤播种。当岁月的流逝让三角巾的色彩逐渐褪去,他的文字却如同珍贵的记忆容器,为水乡文明精心铸造着新的精神家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沈家彪说,“我们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凭借着勤劳和智慧创造了灿烂的社会文明,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了优良的传统。这些丰富多彩的风俗民情,充分体现了金湖人趋吉避凶、追求美好、积极向上、和谐圆融的处事方式和人生态度。”

沈家彪作为土生土长的金湖人,有着家庭的文化传承,加之从教、从政、从文的丰富人生经历,他的身上洋溢着一位乡土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退休后,他往返于金湖、南京两地,在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中,不忘自己的初心和志向。在他的退休规划中,有着“生命不息,笔耕不辍,再创新作”的宏伟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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