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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晓云:一拿起毛笔,我就是离理想最近的人
2018-09-06 07:12:00  来源: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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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艺头条

  《文艺周刊》专访书法家孙晓云,话传统,谈实践,聊日常,揭示一位杰出女书家的养成记。

  六十年书法实践, 传承汉字之美

  文艺周刊:从事了一辈子书法工作,能否介绍一下,您是如何与书法结下不解之缘的?

  孙晓云:我出生和成长在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红色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结合并存的家庭。我母亲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外公是著名的金石篆刻家、书法家。父亲是新四军老战士。我从三岁开始就迷上了书法,如今已有60年。改革开放40年,新中国的书法发展,我是亲历者、见证者,更是实践者。

  从小,我就迷上了写字。学生时代,所有书本空白的地方,都会密密麻麻地写上字、画上画,不留一点空隙。记得我5岁那年得了麻疹,连着十几天高烧昏迷,迷迷糊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写字”。这颗热爱写字的 “初心”,就像一粒种子,牢牢地扎根在我的心田里,它让我能60年如一日,孜孜不倦,是我学习、研究、实践书法最原始的动力。2016年,我举办书法展,标题就是“不忘初心”。

  文艺周刊:您给自己的定位是“书法实践者”,在您的成长与艺术生涯中,是怎么理解与践行“书法实践”的?

  孙晓云:我给自己的一生的定位,就是“书法实践者”。从小学开始,我就写大标语、出黑板报、墙报,17岁到南京江浦插队,再后来当美术代课老师、公社通讯报道员、文化站站长,都没有离开过写写画画。到后来当兵,写歌词作曲、写剧本、相声、快板、舞台剧,当图书管理员,一直到南京书画院、江苏省美术馆、书法家协会,我工作以来的45年,一直在文化系统,从没停止过书写。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在农村和部队,我所经历的这些书法应用的锻炼,其实就是书法为社会服务的最直接体现。当时,刷标语、出海报、写通知,全是手写。记得有一次,我在农村堤坝上面写“农业学大寨”这五个大字,每个字比房间还要大。我用稻草捆了一个大扫把,把石灰倒在大扫把上,在地面上拖。没有皮尺,就靠走路来丈量尺寸。这种锻炼和实践是非常珍贵的。我曾经最多72个小时没有睡觉,累到不行了,一头栽在地下。不是说我当时的思想境界有多高,我就是喜欢动手,我为什么把自己定位成书法实践者?就是因为实践让我特别开心。

  文艺周刊:在您的书法人生中,有哪些是您始终持有的信仰?

  孙晓云:这么多年习修书法,让我头上有“神明”,脚下有底线,胸中有正气,手里有活干,这个活就是书法,我一拿起毛笔就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就是离理想最近的人。我至今还记得30岁出头时,那个阶段思维非常活跃,白天常常在思考一些书法问题,记笔记,晚上睡觉时也在想,连做饭时都会发呆。其实,我觉得人一定要有一个非常痴迷的阶段,才能投入,才会有成果出来。

  我始终认为,每一行的艺术家,一定要为时代留下点什么。对我们书法工作者而言,你当然可以畅情,抒发自己的情感,但我们的内容必须要为社会服务。这么多年来,只要能为社会服务的,我都愿意干。书法与社会、生活、情趣是息息相关的,它不能仅仅作为一个单纯狭隘的艺术门类而存在。

  书法就是我的“女红”,

  每一笔都写到心里去

  文艺周刊:今年11月,您即将在北京举办展览,其中有您书写的历代家规家训,您是怎么想到以此为题材进行主题创作的?

  孙晓云:这次展览的重要部分——历代家规家训,我花两个多月时间全部写出来了,共26000字,再加上《四书》部分,一共将近100000字,将在国家博物馆全部展出。

  之所以选择这个主题参展,我觉得家规家训特别重要。一个人的教育、一个人的审美,甚至一个人的一生,首先是从家庭开始的。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外婆对我的影响最大。她把家务活做得利落精致,有好菜就端给邻居吃,从小就教导我们说,女人要自立。她的这种宽容、善良、自律,一直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学习榜样。

  父亲则直接影响到我世界观的养成。他是一位新四军老战士,曾经在苏中“七战七捷”战役中中弹负伤,一块弹片留在他的胸口一辈子。直到前年,父亲96岁过世时,我们才从骨灰中找到这枚伴随了他70年的弹片,我们最终把它捐献给海安市“苏中七战七捷纪念馆”,和父亲当年的血衣放在一起。他这种坚强、刚直、勇敢,对信仰的忠诚,深深影响了我。可以说,红色基因是溶在我血脉中的。

  社会是由无数个家庭组成的,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一定脱离不了家庭,家庭是我们最后的归属,也是牵连生活、艺术的一条牢不可破的纽带。所以写家训家规的时候,我的体会特别深。

  文艺周刊:对于您个人而言,家庭在您的艺术人生中占有怎样的位置?

  孙晓云:其实,也可以说我的身份是一名“家庭妇女”。我特别实事求是地说,我首先是一个女儿、妻子、母亲,然后才是一名书法家。艺术永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的生活是紧紧围绕着家庭的。

  家庭是我最喜欢的氛围。这些年,我长期跟老人们住在一起,我的生活基本上是围着他们转的。我爸离休后的手指甲一直都是我剪的,他不肯让别人剪;一直到外婆去世,我为她剪了40年的头发,老舅也是从来不去理发店的。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全家的毛衣毛裤都是我打,我尽一些孝心,让老人们活得长命百岁,我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曾经在一幅书法作品上写,“老父九十有六,常喃喃自语,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小女儿。”在书法中,我可以记录自己的读书和思考,也可以记录自己的家庭和人生。

  实际上,中国历代的很多书法,都是日常生活的记录。像二王的书法,比如《兰亭集序》,就是在记录一场生活中的聚会,颜真卿的《祭侄稿》则是家事的记录和自己的体会。

  文艺周刊:您曾经提出过“书法女红”的概念,如何来理解这个词?

  孙晓云:书法就是我的“女红”。对我而言,写书法和织毛衣在我心里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当然了,它们在社会功能而言,可能不平等。但是它们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喜欢做家务,做女红。如果每个人能够埋下头来专注地做事情,我觉得是人生中很幸福的事。我上小学的时候,冬天回家后,中午吃过饭,就在太阳底下织毛衣,感觉特别幸福。现在,我把写字也当做我“女红”的一部分。把书法写好,就好比是把毛衣织好一样,实际上都需要认真、踏实的态度。织毛衣时,我不允许自己有一针一线的错误,如果哪一针错了,我宁愿全部拆掉重来。对书法更是不允许有一个错字,也不能涂涂改改,错了就重来。我最近几年写的100000字小楷,作废的少说也有几万字。

  文艺周刊:艺术讲究的是灵感和创造,“女红”却可能是重复、枯燥的,您如何看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孙晓云:首先,这两者都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实际上,缄默是我最常见的状态。我在家里面很多时间是不说话的,只是在做事情。哪有一边写书法一边说话的?连续几个小时书写,必定是连续几个小时不说话。

  其次,关于创新。这件毛衣我织得很好,下次一定会换一种款式,我不太想重复。但是这种不重复是相对的,是在反复重复当中寻找那种长进。有一点点长进,我就很高兴。其实重复的过程也是享受的过程。写书法也是,这笔没写好,我下笔再把它写好,这笔写得好了,我下面还要重复,就更好了,让自己始终保持一种艺术的灵敏。一定要保持一种审美的判断,而不是简单的重复。我觉得每写一笔就写到自己心里去,触动到自己的每一根细小的神经,才最愉快。

  一点一滴,

  让书法重新走进现代生活

  文艺周刊:在您看来,书法除了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之外,还有哪些社会历史文化意义?

  孙晓云:我从年轻时就一直坚持认为,书法将伴随着自己人生,是我最好的伴侣。更何况,书法不仅仅是生活中的工具,更是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的载体。这个载体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即便我们当代科技发展到了如此高超的程度了,中国文字还承载着中华文明,承载着中国的传统艺术,承载着我们的思想。我们5000年的文明史,如果把书写割裂开来,文明将会缺失一大半。书法的魅力,就在于毛笔的书写,粗细不一、浓淡枯湿的美妙艺术感。把毛笔抽掉,光剩下一个美术字的造型、铅字的造型,它对中华文明美的损失将会有多大!而且现在不要说毛笔了,很多人钢笔都不会写了。中国人连中国汉字都不会写了,你还谈什么文化自信,文化安全都没有了。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所以,我一直在强调,中国书法首先是中国文字。中国汉字是延续了5000年以上的文明的象征,经过多少时代更替、历史变迁,中国汉字居然这么长久、顽固地生存和延续下来,就证明它的合理性、它的无可替代性。我们对自己的文字必须要有崇敬感、敬畏感。

  文艺周刊:信息化时代,传统书法似乎离人们渐行渐远了。您在进行哪些工作,创新中国传统书法的传播、交流与推广?

  孙晓云:我将多年书法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和思考的过程写了一本书《书法有法》。从2001年出版以来,已有国内外六个出版社出了25版,发行20万册,至今还是供不应求。我还以“书法有法”为主题,举办了国内外多次个人书法展和书法讲座。

  《书法有法》出版17年来,我签名售书了30多次,每次我都用毛笔签上读者的姓名和自己的名字,每次都签到最后一位购书者为止。我希望有一种书法家跟读者之间独特的书写沟通和交流,也是对读者的一种尊重。最多一次签了4000册,签了5个半小时,完全一样的动作要重复4000次,让我右臂肌腱损伤。但是这些年来,做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有厌烦,心里面最想对读者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们!

  每签售一次,我就被打动一次,受一次鼓励,受一次教育。我每次的展览,每次的签名售书,都当做向人民汇报,接受他们的检阅,了解他们的诉求。我前年“不忘初心”书法展,七天有近10万人从各地来看展览。中国书法,就是中华文明的“神明”,是历代积累下来的宝藏,这种“神明”一直在召唤着我,激励着我,让我敬畏,让我崇仰,让我心里总装着它。

  文艺周刊:这些年来江苏省书法家群体常年坚持把传统文化送到群众中去。您觉得整个社会对于书法的心理基础,有怎样的嬗变?

  孙晓云:作为一名书法工作者,传播中国传统书法对我来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写春联、送福字是我这些年一直坚持的公益活动。从2006年一开始的200多张到现在的2000多张,我这12年下来,见证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书法在人们心中越来越重的分量,普及面也越来越广,我想用自己的行动唤起大家对传统文化的喜爱。为了更大限度满足人们的需求,后来除了写,我还印刷了很多自己写的福字、春联,免费送到部队、警营、社区、学校、农村、交通等各行各业,包括单位、家里小区的门房、保安,也包括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坚定文化自信,就是要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上,让中国文化通过书法途径走进人们的生活,这需要我们做长期持久的努力。

  传统文化的传播,一定是潜移默化的、静悄悄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中国人对汉字的喜欢是融在血液里的,也是熔铸在我们的社会生活里的。“字如其人”的说法,从史书记载来看,最早是从西汉时的扬雄就开始了。这不仅是文人之间的共识,也是社会的共识,也是中国文化两千多年来的共识,所以这种审美的血脉是割不断的。只要我们还在使用汉字,书法就在我们身边,就是我们的基因,就是中国的精神。让传统书法振兴,让它更加普及、深入人心,是激发文化自信最简便、最直接的一种方式。所以,我愿意以毕生的实践和溯本求源的精神,来说服、感召他人,让书法走进现代人的生活。

  本报记者 薛颖旦 顾星欣

  实习生 熊 越

  文艺档案

  孙晓云

  女,1955年生于南京。三岁始承家传习书画,曾在农村插队五年,在部队服役八年。中共十七大、十八大、十九大代表,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江苏省文联副主席,中国文联职业道德建设委员会副主任。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全国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并获首届省委省政府“紫金文化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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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孟涛 崔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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