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徐州公布第四批市级非遗代表性项目56项,其中就有由徐州市图书馆申报的古籍修复技艺。徐州历史上因为兵燹水灾频繁,古籍存世稀少,且许多古籍保存现状堪忧。将古籍修复技艺列入非遗项目予以保护,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起着推动作用。
古籍修复技艺非一日之功。在徐州档案馆、徐州博物馆都有纸品修复,然而论批量的古籍修复,还得到徐州市图书馆找古籍专科“医生”。
初夏的5月,泰山脚下的徐州市图书馆院内一派葱茏。从正在装修的办公楼搬到院中的简易房,瘦削的张菲菲如同从古书中走出的文人,心无旁骛地用毛笔轻刷一页残纸,旁边的副馆长王仁同盯着手心里的瓷盏,缓慢地搅拌着托裱用的浆糊。
从红日东升到晚霞夕照,坐得住冷板凳,是两位年轻的古籍修复技艺传承人的共同特点。
“死磕”故纸
古城徐州文化底蕴深厚,汉代著名学者、彭城人刘向、刘歆父子是我国古籍保护事业的先驱。然而,由于徐州地区是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屡受战乱,再加之黄河长期流经此地,洪涝灾害频发,导致古籍文献散佚、破坏、损毁严重,因此,徐州地区的古籍保护和古籍修复任务艰巨,意义重大,要求的修复技术更复杂。
“徐州市图书馆古籍修复源于徐州地区传统古籍修复技艺。”市图书馆馆长闫云飞介绍,“早在清代,徐州学宫、云龙书院等藏书之所,负责典藏的人员就开始对破损较重的古籍进行修缮,市图书馆就馆藏有许多经过前人修缮过的古籍。”
在图书馆历史文献部与古籍为伴的王仁同、张菲菲以前辈为师,耳濡目染地学习了古籍修复技艺,并由单位选派,于2016年和2018年先后在南京艺术学院的古籍保护与修复技艺非遗传承人普及培训班和南京大学的古籍修复技术研讨会期间进行了学习,结合徐州气候特点及馆藏古籍特色,在多年实践中摸索提高了修复技艺。
“古籍修复针对不同的装裱形式和破损程度有着不同的工序。”分管历史文献部的图书馆副馆长王仁同告诉记者,“古籍修复需要遵循‘最少干预’‘过程可逆’的原则,尽量保持整书原有骨架和装饰的完整,在不着痕迹的修复中,延续古籍的生命。”
古籍修复涉及到多项技能,仅装订就分线装、毛装、金镶玉装、包背装、蝴蝶装、卷轴装等多种形式,光修复书叶就有近20道繁杂工序,其中最关键的是配纸和书叶去污,既考验技术,又磨练耐性。
“修复人员要非常了解古纸的构成,配纸要求制作材料与书叶完全一致,薄厚、纸纹、颜色与书叶尽量相同,颜色不同的需要染色。染色的原料又极为考究,需要考虑其成分对纸质的影响。”张菲菲对着案台上不同品牌的纸张,一一介绍它们不同的成分和性能。
需要修补和托裱的古籍要先拆开,对折两面的一张纸在古籍中称一“叶”。古人用“叶”而不是“页”来称呼书籍张页,让记者感到了前人敬惜字纸的一份珍视和传统制书的对称之美。
去污是考验修复人员细腻手法的重要一步。对于较轻的污迹,需用毛笔尖蘸热水在污垢处轻轻刷洗,力道很关键,否则纸易破;对于比较重的污迹,则需用开水冲洗,用木棍挤压,如此反复,直至清洗干净。
宣纸、竹片、镊子、棕刷、木锤,在温度、时间、力道的拿捏间,两位修书人如大厨一般,用匠心、精料、文火,烹制着一道道光阴里的文化佳肴。
“续命”珍遗
修复前和修复后的古籍有着怎样的反差?不亲眼所见,难以想象。
徐州藜照堂《刘氏族谱》民国九年(1920)由徐州九华五彩石印局印刷发行,全书共10卷,每卷一册,按天干分册排序,整书共计900余叶。江苏师范大学教授赵明奇评价这部谱牒文献“对研究徐州地区重要人物、地理、历史具有较高的价值”。
纸张酸化、霉变、黏连、破损、污渍、虫蛀、鼠啮等等,尽管《刘氏族谱》的年份并不久远,但由于纸质本身欠佳,加之原书曾长期放置在保管者的床底下,与地表接触,出现了古籍修复中所能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
经过王仁同、张菲菲两年多的埋头苦干,当挺括且散发着幽香的《刘氏族谱》亮相在徐州市古籍文献研究会同道面前时,收藏有众多破旧古籍的研究会会长王飞连声赞叹:“没想到,古籍修复师的神奇之手,让旧书新生。”
刘氏是徐州大姓,彭城是刘氏郡望,名人辈出。《刘氏族谱》以藜照堂为堂号,源自汉代刘向燃藜读经的典故。相传刘向奉命在当时皇家图书馆天禄阁校阅典籍时,有一天烛尽灯灭,刘向仍不肯就寝,在黑暗中诵书。这时一位黄衣老人拄着青藜杖登阁而来,往青藜杖端一吹,顿时藜杖发出光芒,使得刘向能够继续校书。
“刘向的文化贡献和藜照堂的故事,对我们古籍工作者是一种激励。”张菲菲说,“修复这部与图书馆行业先贤有关联的族谱,我们是怀着敬意的。”
修复之前,王仁同和张菲菲做了细致准备:统计破损情况,测量纸张酸度、厚度,研究用料,确定修复所需纸张,制订修复方案,还利用国家图书馆、省图书馆举办古籍修复培训班时的条件,向业界名师请教。
修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修补一叶纸上的缺洞就需要几个小时。他们经常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一整天,一个月,甚至一年就过去了。就在《刘氏族谱》问世100周年的2020年,《刘氏族谱》修复完成,污渍被清除,褶皱被抚平,虫咬的部分被一毫米一毫米地填补。
“新,是相对的。我们不是一味地求新,而是尽量保存古籍的原貌。修复是个持续的过程,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新的古籍修复人会将我们曾经所做的工作全部清零,用他们那个时代更好的方式,去为古籍注入新生。”
清康熙写本《阎氏里居谱》《阎氏世系谱》,拓片《淮海第一关》《刘猛将军庙碑记》,这些珍贵的徐州文化遗存,就这样在两位“古籍医生”的妙手回春下延续生命,为中华文化复兴的大业,日拱一卒地贡献力量。
守望“冷门”
徐州市图书馆现为国家古籍保护重点单位和江苏省古籍保护重点单位,馆藏古籍近10万册,其中纳入国家珍贵古籍保护名录的25部,江苏省珍贵古籍保护名录163部,宋版书《四书章句集注》被列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首次公布古籍普查重要发现”。
“古籍是文化的载体,古籍修复是一种抢救性的文献保护工作,是古籍保护的重头任务。”王仁同介绍,“面对一本待修复的古籍,需要对破损古籍的情况进行鉴定,研究其制作年代、装帧形式、破损原因、纸张用料、厚度、酸化等情况,制订科学详细的修复方案。修好的书叶需要一张张压平,然后经过折叠、对齐,安装纸钉、锤打、裁切、粘书皮、包角,丝线缝定,最终使破损的古籍重获新生。”
古籍修复是一项“冷门”的行业,又是一项专业性强、责任要求高的工作。为此,市图书馆专门建立了古籍修复室,购买了修复工具和必要设备,搭建了技艺传承的平台,同时,每年派修复人员赴各古籍保护中心进行学习,不断提高修复水平。
中国古典文献学科班出身的张菲菲4年前在南京大学进行了古籍修复学习,更增强了他对古籍保护的责任感:“古籍修复中,要尽量不破坏其身上岁月洗礼留下的信息,让生命垂危的古籍重新焕发青春,变成可供人们阅读研究的珍贵史料。这项工作对文化保护有着非凡的意义,对修复者来说也很有成就感。”
徐州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对徐州古籍保护不可或缺。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院长薛以伟2016年因修订《江苏艺文志·徐州卷》,与两位古籍修复师相知相惜:“古籍保护之难,众所周知,如果没有一代代的古籍修复技艺,古代典籍就无法保存和流传。古籍修复每道工序的细腻程度和要求极高,这项技艺是中国人民长期的智慧结晶,难以为现代技术所替代。”
为更好地促进古籍保护工作,从2011年开始,徐州市财政局每年均拨付一定数额的古籍保护专项经费,用于徐州市图书馆古籍保护。图书馆配备了专业的可调控温湿度设备、空气净化设备,并加强了古籍存放室的安防设施。
据悉,正在实施的徐州市图书馆提升改造工程中,将筹建徐州市图书馆古籍修复技艺展示中心,展示和交流古籍修复技艺,扩大社会了解度、认知度;对古籍修复室进行升级改造,扩大面积,改善修复环境;培养优秀古籍修复后备人才,使古籍修复技艺后继有人。
徐州古籍佳话
八百岁宋刻书现身徐州
2013年4月18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举行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布古籍普查重要发现,其中,徐州市图书馆上报的宋刻本《四书章句集注》28卷与北大西汉竹简等一同被列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重要发现。
徐州市图书馆的前身铜山公共图书馆筹备于1929年,自2007年开展全国古籍普查工作以来,计有25种5212册馆藏古籍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国家古籍保护中心鉴定专家李致忠曾慨叹:“一个江苏最北边缘的地级市图书馆,竟藏有如此众多的珍贵图书,在全国屈指可数。”
时有恒藏书留芳于后世
1927年,时有恒在《北新》杂志上发表了杂感《这时节》,文中恳切地企盼鲁迅先生能在这样的时节亲自出马,对现今社会发动猛烈的攻击。鲁迅读了时有恒的这篇文章后,深被他的“毫无冷笑和恶意的态度”所感动,当天就写了《答有恒先生》这一著名的公开信。
这位有恒先生,便是徐州籍的著名藏书家、作家时有恒。时有恒毕生喜好读书,重视收藏,徐州解放后,他在所任教的徐州二中专辟了“有恒图书室”,供教师们借阅。1980年,他将家中所剩一万余册藏书捐赠给当时的徐州师范学院即现在的江苏师范大学,叶圣陶为此专门题写了“时有恒先生藏书之室”。
记者 张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