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由国家文物局主办的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会在北京举行,江苏徐州土山二号墓被评为“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土山汉墓位于江苏省徐州市区南部云龙山北麓,现徐州博物馆院内,《水经注》等记载为“亚父冢”,俗称范增墓,1970年以来陆续发掘了三座墓葬,其中土山二号墓为主墓,发现于1977年。从当年的初步试掘到2004年至2006年由南京博物院主持发掘,再到2014年由徐州博物馆主持发掘至今,土山二号墓新发现不断,引起全国考古界广泛关注。
1969年,附近居民在土山取土时意外发现古墓(被命名为土山一号墓),揭开了土山汉墓群的科学考古发掘工作。
1977年,考古专家经过勘探,又在土山下发现了一座等级更高、规模更大、位置更接近封土中心的墓葬,命名为土山二号墓,并推测这座墓是土山汉墓群的主墓。
2002年,徐州市中医院建设病房大楼挖基坑时,在土山西北方向坡下又发现一座墓葬,被命名为土山三号墓。
从1969年土山一号墓发现,到土山二号墓发掘清理结束,时间一晃就是50年。考古专家们在土山多次科学勘探、发掘清理,证实土山下并非传说中的范增墓,而是三座东汉时期的大型墓葬,两者前后相差着200多年。
土山二号墓第一次试发掘
土山二号墓的发现者,王恺,徐州老一辈考古专家,上世纪60年代初毕业于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
1977年,王恺从洛阳博物馆调回徐州工作。那时,距离南京博物院发掘清理土山一号墓,已经过去了近10年。王恺研究发掘情况后发现,土山一号墓较小的墓葬规模与硕大的封土不相符,他判断土山下很可能还有墓葬。得到上级的批准后,王恺到洛阳请来了一名有丰富考古经验的探工,手拿洛阳铲,每两米扎一个探孔,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在土山南坡探测出一条宽约4米的墓道,沿着这条墓道确认一座新的大墓就封存在土山下,这就是土山二号墓。
当时,考虑到土山一号墓没有坍塌,二号墓有没有坍塌还不知道,于是在发现二号墓后,也就是1977年的冬天,王恺设计了一个发掘二号墓的方案,进行试探性发掘。首先在墓道上挖了一个4米见方的坑,再从坑下打洞挖到4米深,然后到徐州矿务局请了打夯道经验丰富的煤矿工,平行向里挖,挖到6.5米时见了封门墙。拆掉封门墙的一部分,发现封门墙后面还有一个石封门。石封门外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墓室(后定为东、西耳室),西侧耳室的木封门已经腐烂,挤进了耳室内,室内坍塌破坏较严重。考虑到安全,当时只是量了一下尺寸,并没有进行清理。东侧的耳室略小一些,当时清理出土了60多件文物,包括一些陶罐、陶鸭、陶鸡等陶质文物。因为发现墓室整体有早期坍塌的迹象,无法继续清理下去,从墓道进入的试探发掘只好终止,并进行了回填。
土山二号墓走过的这些年
上世纪80年代初,土山二号墓也经历过短暂的勘探发掘,主要是针对封土的调查。2003年,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准发掘土山二号墓。
从2004年起,考古部门对土山二号墓的考古发掘工作陆续展开,同时进行的,还有对土山二号墓的发掘、保护、利用以及和一号墓、三号墓协同展示等一系列规划工作。不过此时,土山汉墓巨大的封土堆还在徐州博物馆院子外,露天的自然环境、人来人往的周边环境,都给顺利发掘清理带来了难题。2006年,发掘清理工作在揭露出“黄肠石”范围后暂停,等待保护建筑工程施工。“黄肠石”是考古学专有名词,源于西汉时的“黄肠题凑”,是墓棺四周用柏木按规律(大头朝内)堆成的框型结构,这是汉代帝王级墓葬特有的葬制。如果得到赏赐,有的勋臣贵戚也允许使用,以彰显特殊身份等级。也就是说,出现黄肠石的汉代墓葬,墓主身份非比寻常。不过,黄肠石本身,就是雕凿细致的大石块。
2012年,徐州博物馆“四位一体”工程土山汉墓整体保护项目完成,巨大的网架展厅把土山汉墓“请”进了室内,室外封土堆表层,被美化、绿化成了景观。2014年5月,徐州博物馆对土山二号墓的发掘申请得到国家文物局批准。当年9月份起,土山二号墓发掘清理工作正式展开。从2015年到2020年,考古队员们持续发掘清理,终于将土山二号墓全面细致地呈现于世人面前。
土山二号墓2014年发掘清理前的状态
国内首次室内揭盖式考古发掘现场
这次是国内考古界首次出现的室内揭盖式考古发掘现场。揭盖式发掘就是自上而下把墓室上面的土、石逐层清理掉,直至揭露到墓室底部,整座墓葬的轮廓结构呈现在人们面前,这是大型墓葬常用的发掘方式。
土山二号墓黄肠石墙大致为“凸”字型,墓圹南北长27.5米、东西宽15.5米、深3.5米,墓道向南。除墓室周围的黄肠石墙外,墓室上面还有四层封石,封石整体的覆盖范围东西16米、南北20米,南北共16排,每排约18块,四层的封石用了1250多块。每块封石的长和宽均约为70厘米(约汉代3尺)、厚约47厘米(约汉代2尺)。不用看现场,光是用数字算一下这些封石的体量,就可以脑补一下土山二号墓让人震撼的规模了。每块封石上都刻有工匠的姓名,据说这么做是为了质检,如果哪块石头出了问题,可以直接责任到人。
由于墓室早年坍塌,四层沉重的封石夹杂着封土,横七竖八“涌”向了墓室,很多石块已经断裂。坍塌最严重的部分,就是前室、后室、甬道,这种情况让考古队员们很惋惜。为方便发掘清理,考古发掘现场在墓圹上安装行车起重设备,把每一层、每一块封石都编号、绘图,暂时运出墓圹放到别处,等完全清理结束后,再将那些断裂残破的封石修复,按原位复原。不仅如此,坍塌下来的封土也要细致清理,盗墓者留下的玉衣片、封泥都是在其中发现的。清理封石、封土的工作,耗费了考古队员们大量的时间。
写有“徼道下”字样的券顶
首次明确墓室“徼道”的名称
坍塌的砖石被清理结束后,整个墓葬的建筑结构就非常清晰了,从墓道由南往北的墓室依次是:东西耳室、甬道、前室、后室以及环绕后室东、北、西三面的徼道,各部位都是券顶结构。其中,甬道门、后室门、东西耳室都有木门存在的痕迹,而“徼道”这个名称则是国内东汉考古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在墓室里。
徼道的意思是巡逻警戒的道路,张衡的《西京赋》描述了西汉长安城:“徼道外周,千庐内附。卫尉八屯,警夜巡昼。”徼道出现在墓室内环绕存放墓主棺椁的后室,有保卫墓主的象征意义,这种墓葬结构在国内其他地方的东汉大墓中也曾出现过,但名称并不确定。土山二号墓的徼道除西北角位置被古代盗墓者打开一个洞口,其余保存得相对完好,三面徼道总长28米、宽1.75米、高3.8米,石墙双层砖券,底部中间为砖砌台,两侧有排水沟。在多处券顶用的楔形青砖上,都留有白色、隶书“徼道下”的字样。不仅如此,考古队员在前室、后室还分别发现了写有隶书“前堂下”“官室下”文字的券砖,明确了汉代各墓室当时的名称功用。站在墓室里抬头仰望或环顾四周,那些近两千年前的飘逸隶书字迹,仿佛让人看到工匠们忙碌的身影。
文字,是考古人最期盼的发现,那是最直接明了的证据。在土山二号墓考古成果论证会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刘庆柱表示,墓室内几处文字特别是徼道的出现,首次通过考古发掘明确了各墓室的名称功用,揭示了东汉早期诸侯王墓的结构。
后室西侧散落的鎏金铜缕玉衣片
葬于后室的夫妻俩都身着玉衣
清理墓室西北角古代盗洞内填土时,考古队员意外发现了“镶”在土里的30多枚玉衣片,这些玉衣片有的是长方形,有的呈梯形。颜色为青白或青绿色,打磨光滑,泛着玻璃光泽。每枚玉衣片的四角都有小孔,孔间连接玉衣片的是鎏金铜缕,已经腐蚀出绿锈。考古专家判断,这块玉衣是被古代盗墓者从墓室中拽出来,又不知什么原因丢弃在盗洞里的。考古队员在前室底部略偏东的位置,再次发现一处“簇拥”在一起的玉衣片,周围还有零星散落的玉衣片,编缀这些玉片的仍旧是鎏金铜缕。不过,细心的考古队员在前室散落的玉片上,还发现了少量用银缕编缀玉衣的情况。后室中葬有两人?银缕玉衣的出现验证了考古队员专家发掘之初的推测。拨开后室的层层泥土,两具东西并排的漆木套棺清晰地被清理出来,经鉴定,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后室中埋葬的两人入葬时分别身着银缕玉衣和鎏金铜缕玉衣。
东徼道墓主使用的玉席(局部)
国内考古首次发现玉席实物
土山二号墓东徼道中还葬着一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子。东徼道中间偏北位置,考古专家清理出一具镶璧漆棺,漆棺早已坍塌成扁平状。棺内葬有一人,不过墓主早已腐朽为泥,一点完整骨骼都没有留下。此前,考古队员清理徼道漆棺南侧时,陆续遇到一些散乱的长方形玉片,这些玉片与玉衣片很相似,四角有孔,只是个头比玉衣片大一些,略厚一些。刚发现这些玉片时,考古队员曾以为它们可能来自东徼道墓主人的玉衣。但随着逐步清理,考古队员意识到,玉衣使用的玉片因使用部位不同会有多种形状,而这种玉片的造型单一、尺寸统一。清理到底部时,又发现了几枚这种大玉片,相对整齐地排在底部,玉片四角的小孔里,还可以看到腐朽的编织物。
“玉席!这就是玉席!”这个发现让“阅古无数”的考古专家也有些兴奋,因为玉席作为殓具在史书中有记载,但在考古发掘中却从没出现过。根据玉席和漆棺的叠压关系推测,玉席最初应是铺在墓主人棺内底部,盗墓者把玉席从棺内往外拽,扯掉的玉席片散落在漆棺南侧,也就是考古队员最初在棺外发现的那些散乱玉片。至于汉代玉席究竟什么样,考古队员打了个形象的比方:有点类似现代的麻将席。
东徼道棺内北端出土的橄榄状琉璃围棋子
墓主带来的最大惊喜竟是一盘棋
东徼道墓主带来的最大惊喜和意外,是一盘棋。
考古队员刚开始清理东徼道漆棺北端时,层层揭去腐朽的棺板,在墓主头部附近出现了一簇形如莲子、大小均匀的蓝色椭圆形琉璃珠子。这些珠子外表被打磨得光滑精致、色彩艳丽,灯光下还散发着淡淡的神秘光泽,它们簇拥在巴掌大的区域里,数量大约有几十枚,看不出有任何排列规律。难道这是一条项链?考古队员们的猜测很快就被否定,因为这些珠子都是实心的,没有孔也就无法穿缀成串。从发现的位置和出土的状态来看,这些琉璃珠子也不是镶嵌在漆棺上的装饰。
随着发掘清理的逐步进行,考古队员们的疑惑不久就有了答案。清理到前室底部时,一方断裂成五块的青石案倒扣在泥土里,周围是盗墓者严重扰动后的一片凌乱“残局”状态。当考古队员小心翼翼地提取石案“出土”时,压在石案下面的又一“窝”珠子出现了,这些珠子在重压之下嵌进了泥土里。这些珠子和之前在东徼道内发现的珠子大小相当、形状相同,不同的是,这些珠子的表面带着斑驳的蓝绿锈,看上去没有那么光滑,并且单枚珠子的重量比之前发现的重很多。后经文保部门的材质鉴定,这批珠子的质地为黄铜。细心的考古队员,在取出的石案正面还发现了丝织物的残留,丝织物上画的墨线网格还有多处清晰可辨:纵横均为17道。见多识广的考古专家立刻想到:这不是早期的围棋盘吗!于是,考古专家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青石案上铺着用墨线绘制棋道的棋盘,棋子分别是蓝绿色的琉璃珠、金黄色的铜珠(当时未锈)。这些很可能是东徼道墓主的陪葬品,受盗墓者的扰动,才成了现在“分居两地”的样子。
这件陶器被戏称“烧烤炉”
首次出现陶器“烧烤炉”
在土山二号墓出土的诸多陶器中,有件形制特殊的长方体陶器,在以往考古发掘中没有出现过,于是被国内各地的考古界专家大咖戏称“烧烤炉”。曾经,有人因为徐州出土汉画像石上有烤肉串的场景,把羊肉串的发源地推测为徐州。这下,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这件陶器外形大致为长方体,最外层是一个长方体外壳,里层是一个可以抽拉的抽屉,外端还有个直把手,抽屉顶上有个可以活动的盖。个头很大,也很完整,只是形制非常特殊,确实有点类似徐州烧烤店里给客人放在桌子上的那种小炉子。由于这种陶器的真实名称和用途暂时还无法断定,戏称“烧烤炉”还是很接地气的。
出土4500多枚带文字“封泥”
考古发掘古代墓葬,带有文字的文物是最为珍贵的,那些文字很可能隐藏着墓葬谜团的答案。在发掘清理土山二号墓上的封土过程中,考古队员们“土中淘泥”,已先后发现了4500多枚封泥,数量巨大,对于复原楚国政区沿革、揭示王国官制、比较汉廷与郡国官制异同等均具有重要意义,惊叹了考古业内。
在土山发现的封泥印文内容比较多样,有“楚内官丞”“楚中尉印”“楚太宰印”“楚卫士丞”“楚宫司丞”“彭城丞印”“彭城右尉”“新丰丞印”“相丞之印”“僮丞之印”“北平邑印”“养陵乡印”“北乡”“公孙青”等。通常来说,墓葬封土中出土的东西是与墓葬是同一时期的,但从封泥印文看,它们中的一部分属于西汉楚国,比如:“楚内官丞”“楚中尉印”“楚宫司丞”等;有的属于西汉楚国以外的地区,比如:属汉内史的“新丰丞印”、属吴国的“东阳丞印”,而土山二号墓被确定为东汉时期,也就是说,夹杂在封土中的封泥,时代都早于墓葬本身。
将来,土山三座汉墓整体展示
随着土山二号墓考古发掘的结束,资料整理、文物保护、展示利用等内容业已展开。特别在文物保护和展示利用方面,徐州博物馆已经根据规划,与合作的专业机构对接。在不久的将来,土山下三座东汉大墓将作为独特的历史文化景观出现在观众面前,组成整体又各具特色,观众可以身临其境感受东汉诸侯王墓的宏伟,感受徐州汉代历史文化遗存的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