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江苏网4月7日无锡讯 多年前，刘士林教授策划，就江南搞一套丛书。我也应约参与，他命题作文，让我鼓捣了一本《诗人帝王》，滥竽其中。此后，因种种原因，江南顿然间成为滚烫的热词，各种论坛，众多读物，纷至沓来。但其间鱼龙混杂，品流不一，堪可浩叹。而近日徐风兄的《江南繁荒录》于庚子年疫情大致在中国大陆得以缓解之际扑面而来，粗读之下，令人有眼睛一亮鹤立鸡群之感。

某年，徐风兄邀约到宜兴，为他主持的文学院做一分享活动。民间活动，散漫随意，无拘无束。闲谈间，说起他盘点过顾景舟之后，又在琢磨着写点什么？徐风说到了一家媒体为他开设的专栏，唤做《江南繁荒录》，正在一篇一篇地写，不着急的。我说，这个名字真好，将来出版集子，建议就用此名。徐风是一个爱琢磨沉得住气很能审时度势的耐得住寂寞的写作者，他一路上会滔滔不绝地给你说十里牌卫生院的档案与院长吴盘法，会说农民潘根大，会说特殊年代杭金德老人的记工薄，会说宜兴古城茶馆里的“节目单”，会说沙祖康的母亲曾祈祷自己的大儿子千万不要考上大学，会说岳飞的第二个妻子是宜兴人，如何面对岳飞屈死之后的艰危岁月，对于徐悲鸿与蒋碧微，他也有自己的独到观察。凡此种种，他思如泉涌，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引人入胜。有在媒体从业经历，且出版过多部长篇小说，因写紫砂而知名的徐风，说起这些江南细故，云烟往事，诸多人物，他都沉醉其中，汩汩滔滔，难以遏止。这些，大致都化作是《江南繁荒录》中的文字经营了。

《江南繁荒录》共计分为三部，分别辑录为《青玉案》《声声慢》《风满楼》，这样的以词牌分类，透漏出江南的婉约雅致仪态万方。每一部大致有四篇文章，诸如《风与气》《古城签》《仰望与遗忘》《女人何必江南》；诸如《读书不好玩》《渎边遗事》《乡村无恙》《大地救赎》；诸如《紫醉与金迷》《海棠并不依旧》《君有癖否》《原野上的荒腔走板》。细看这些篇目名称，就能看出，这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多方斟酌才确定下来的，都不是任意挥洒天马行空所致。暂且放过江南的繁盛富丽，杏花春雨，膏腴风流，人文荟萃，且说徐风所看到所理解的江南的“荒”。这里的“荒”，是荒芜？荒凉？荒歉？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人祸天灾？聪明内敛如徐风，拿出了社会学家田野调查的功夫，他搜罗出也许在一些收藏家看来并不值钱的东西，诸如一个乡镇卫生院的档案，一个茶馆里的节目单，一家生产队里的分配清单、记工本子，一个当年农村文艺宣传队的活动记录，诸如此类，徐风对之再三琢磨，思虑辗转，多少云烟往事，切身之痛，浮上心头。他去掉浮语虚辞，去掉油彩粉饰，但也不去慷慨激昂地正面冲撞，而是贴切温婉地细细打量，不卑不亢地娓娓道来，用自己特有的文学语言话语风格，告诉世人，瞩望来者，这也是曾经的江南一页，这也是曾经的江南往事，这样的残酷与磨难，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以太湖之西的古城宜兴为支点，放眼烟水茫茫的江南风华，往事越千年，可说的人与事，太多太多。徐风面对这样繁复芜杂的江南，自有一己的判断与取舍，这样的裁剪，这样的角度，是眼光的考验，是学养的比较，是功夫的较量。多少事情，几多人物，被人反复叙述，如何才能推陈出新技高一筹？徐风对此还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徐风说苏东坡在江南宜兴，他不与苏东坡的研究专家一竞长短比试高低，他着眼的是苏东坡为何如此偏爱这一方水土。徐风叙述江南文脉悠长，书院繁盛，提到范仲淹，说到东林书院，也都是别开生面，另辟蹊径，新人耳目。他在《女人何必江南》中说到了贞女、孝女、烈女、义女、逆女，五类女子，前三类女人，都是很简短的史料文字，但徐风却能汪洋恣肆，收放自如，尽显文章功夫。义女李娃，站立在大英雄岳飞之后，面对政治上的冤屈，人世间的炎凉，生存下去的艰危，她都一一咬牙坚持，毫不苟且，不仅最终维护了丈夫的尊严，也活出了自己的风采。就徐悲鸿与蒋碧微之事，文本多多，但徐风却从叛逆大胆敢于冒险这一很小的切口，写出了这个小脚女子的惊世骇俗。传世名作《富川山居图》，故事多多，讹传多多，徐风删繁就简，大刀阔斧，只说沈周与宜兴吴家的交往来由，还有此画几乎毁于一旦的动魄惊心。其它如徐溥与李东阳之间关于《清明上河图》的故事，宛然一梦；单锷的《吴中水利书》，呕心沥血，令人感慨。

我曾经与徐风兄说到过卢象升。多年前，看姚雪垠的《李自成》，对卢象升的壮烈殉国，印象深刻。父亲领着我研读吴梅村，为写《梅村遗恨》做准备，吴梅村笔下的《临江参军》，既写杨廷麟，也写卢象升，真是金戈铁马，义烈千秋。但徐风兄写卢象升，不说这些，他只说卢象升在殉难之前两年的某日，家乡来人，戎马空骢的卢象升自然是瞩望南天，不禁神思飞越，居然留下了一篇《湄隐园记》。徐风兄解读此文，想象卢象升，深入其内心深处，真是摇曳生姿，令人一咏三叹。

徐风的江南繁荒，是具体的江南，有细节的江南，别具只眼的江南，经过自己耐心打磨用心血煮出来的江南。（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