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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媒观察》丨作为体验的新闻:受众媒介化情感的生成与表达
2024-07-04 12:26:00  来源:《传媒观察》  作者:周芳 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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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数字时代的新闻生态使情感话语成为公共话语空间的突出类型,情感经历了语言学或文化转向后,也需思考媒介化转向的问题。博士研究生周芳、夏琼教授在《传媒观察》2024年第6期刊文,认为从媒介中的情感到媒介化情感意味着认同媒介不仅仅是承载情感的容器,而且媒介的结构特性会影响情感的生成和表达方式。在将新闻作为体验的过程中,受众的情感不仅会受到新闻文本中情感话语的影响,也可能酝酿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在媒介化情感的表达维度里,基于个体经验的新闻回避已然成为不可忽视的负性情感现象,它反映了受众从传统“认知时代”中的“信息主体”向“体验时代”中的“情感主体”转向的过程。而基于集体表象的媒介化情感表达则被赋予了更多社会关系,它暗含着更多道德情感要素,可以被视为一种健康的理性,并具有情感共通的可能。

在算法构型、社交媒体发达的社会,情感普遍地存在于传播之中,数字时代的新闻生态更是使情感话语成为公共话语空间中的一种突出类型。情感经历了语言学或文化转向后,也需思考媒介化转向的问题。

转向:从媒介中的情感到“媒介化情感”

当前研究媒介与情感的关系时多采用传统的“情感依赖路径”,即“媒介中的情感”,强调媒介在情感传播中的连接作用。然而,这种路径之下的情感是稳定的,是一种“程序化的生物情感”,不会被媒介影响和改变。

在媒介化的框架下,情感被视为一种动态的、被媒介塑造并不断改变的类别,媒介之于情感的伦理维度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心态问题得到了重视。

有学者基于“远方苦难”的现象,分析媒体在公众对苦难的感知过程中所起到的“中介化作用”,强调媒体不只是起到形式上的连接作用,其对苦难的呈现方式也影响着受众的感知方式。也有学者聚焦于“媒介化愤怒”,认为愤怒不仅依托媒介进行传播,同时也因为媒介议程改变了其生产、表达和体验的逻辑。“共情”问题亦是当前讨论的热点,研究认为数字化环境下,“共情的逻辑受到媒介逻辑影响,形成了基于媒介化形态的共情传播。”另一些研究则以具体事件传播为案例,关注谁在表达情感、情感的类型以及如何表达等问题,或是在程序化的生物情感中增添媒介化的社会情景情感,强调媒介化情感在具体事件传播中对群体目标和社会价值的承诺与影响。这些研究将情感从私人领域的表达延展至公共生活空间,从伦理和实践的角度拓宽了情感研究的视野。

显然,情感与媒介之间的关联并不是意外或偶然,当技术延伸并锻造我们的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时,我们的情感是否发生了改变,情感在媒介化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媒介化情感又如何介入公共领域的生活?这是当下情感研究中不能回避的问题。而新闻媒介是接收、处理社会有机体内外各种信息并作出情感反应的重要装置。因此,新闻与情感的关系以及由此构型的媒介化情感需得到进一步讨论。

生成:从新闻中的情感话语到文本外的“时代心态”

情感之于新闻,并不是一种惯常的表达,因其与新闻所追求的客观性有着某种“天然的”距离而长期处于尴尬的悖论地位。然而,当下新闻业与数字平台和社交媒体的“联姻”使主流新闻界开始严肃审视情感问题,这也为讨论媒介化情感的生成创造了可能。

(一)作为情感体验的新闻话语

形式各样的媒体,其力量“与其说在于其意识形态上的影响,不如说它们能够创造独立于内容或意义的情感共鸣”。这种情感共鸣似乎具有一种潜能,它在不需要涉及论证或争议内容的情况下就能把个体带入或好或坏的情绪当中。作为创造者,媒体无时无刻不通过新闻生产着“情绪化情感”,那些被认为是“硬”的、客观的、实事求是的新闻并非没有感情,而夹杂着情感话语的新闻又并非毫无理性。

当我们将情感作为尝试去创造一种参与体验的方式时,情感话语之于新闻不再是其是否使新闻变得情绪化的问题。相反,情感风格的多样性使受众获得了明确的体验感。以体验主体的身份来定义受众,暗示着一种强烈的情感参与,无论新闻受众是消极还是积极地参与社会事件,他们的关心和行动会反映在其身体和性格中,这种通过参与获得的与自我世界的接触是媒介化情感生成的基本逻辑。

作为情感体验的主体,新闻受众想知道其信任的媒体对他们生活中重要事情的感受。一方面,在“对话化”的社会趋势下,大多数公共话语形式都在努力避免正式和距离,新闻业由此也饱受着软新闻增多和硬新闻软化的诟病。从受众的体验来看,许多传统的新闻二分法,如硬/软、事实/观点和信息/娱乐正在逐渐变得模糊,情感成为原罪并被置于与理性的二元对立中。

以2022年引发强烈社会情绪的“唐山打人事件”为例,北京青年报于6月10日在其微博社交账号“北京头条”上发文,在对网传监控视频的内容进行描述时,用了“一名男子靠近几名女子的餐桌后与对方交谈”“几名男子从店外冲进来加入了战局,对抗几名女子”等措辞。这些措辞看似在用一种尽可能理性和毫无感情色彩的方式报道新闻,但受众却感受到自己的情感体验——看这个视频带来的情感冲击——并未得到尊重。受众卷入了自己的情感,从对新闻事态信息的关注转向了立场层面的声讨和情感上的困斗。在新闻文本中,是“交谈”“搭讪”还是“性骚扰”,是“接触”“对抗”还是“被暴打”……显然,观众似乎在期待一些“更微妙的情感观点”(nuanced view of emotion)。

另一方面,情感性被认为是社交媒体时代人与数字新闻生态连接的首要特征。在数字新闻中,不仅是事件在社交媒体上被报道和讨论,新闻从业者的工作也会受到评论和分享。数字新闻因其交互性、多平台性和参与性使受众的情绪能被迅速投射到记者身上,从而使新闻从业人员感受到一种情感压力。同时,很多记者也会实时与受众分享工作的过程,以构建与受众良好的互动关系。由此,新闻制作者和新闻受众因为情感的连接形成了一个反馈循环,情感正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驱动因素影响着新闻的生产方式,尤其突出的是建设性新闻,它试图在新闻中融入更多积极的情绪以影响新闻实践本身。

然而,新闻既为受众的情感体验创造了可能,同时又在受众情感反馈的驱动下进行内容生产,那这种循环是会为新闻中更多样化的声音打开大门,还是只给最响亮的声音留出空间?如果说新闻的研究是基于社会学原则,那么下一步需以情感转向为灵感,在新闻研究中更彻底地整合受众视角。相较于个体的情绪反应和元情绪,更多目光应被投射到那些共享的情绪经验之中。

(二)作为共享情感的“时代心态”

沿着这种路径审视当前的媒介化社会,新闻情感正在由文本中的情感话语延展至外部社会空间,一种“大多数人共享的情绪体验”正在酝酿和生成,表现为共有的“时代情感”。微博等社交媒体的崛起与快速扩散为情感创造了媒介化的路径,也重构了公众的表达形态和情感间的关系。

以愤怒为例,媒介化愤怒已然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从引发广泛社会舆论的“唐山打人事件”来看,人们基于自身权利的理智判断,认为自己的公共安全、道德观念受到了严重挑战。公众被唤醒的情感是急切的,其期待也不易被延迟满足。案件尚在侦查阶段,便有相当规模的受众试图引导公众情绪,如要求公开受伤女子伤情、公开执法过程、公开摄像头证据,甚至强烈要求当事人出镜。同时,这种期待也指向了一种情感维度的奖惩关系,受众在情感交流实践中常常使用“如果今天我们沉默,明天我们就是她们”这种代入方式。人们在正义感的驱使下不得不怒,被凝结起来的愤怒往往会凝结成一种“戾气”,在昂扬团结的景象中营造出一种“精神共同体”。然而,伴随愤怒同时出现的往往还有沮丧甚至是希望的破碎与信仰的崩塌感。显然,愤怒在与媒介互构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这种经由新闻注入的“时代心态”给个人与公共生活带来了“两难的沮丧感”,人们轻易愤怒又容易麻木,时常共情又极易冷漠,情感在媒介化的过程中并不一定总与自然情感相吻合。

要而言之,在媒介化社会,新闻事件的快速更迭、舆情的滋生发酵使情感失去了沉淀的机会,时间维度“附近”的消失也挤压了情感酝酿的空间。社会情绪作为公共空间中极具感染力的表达方式,其生长周期并不总为人们所控制。情感经新闻表达,也可以在新闻中生成,更在高度媒介化的社会中酝酿成普遍的社会心态。由此,在讨论媒介化情感的生成逻辑后,亟需思考其表达空间以及如何介入公共领域生活的问题。

表达:负性情感的“回避”与正性情感的“共通”

如果说“媒介化”关注的是技术性媒介如何对文化和社会变迁产生影响,那么从媒介与情感的关系来看,不同时期的媒介通过对文化施加影响,必然也会导致特定媒介文化中人们情感表达的差异。在新闻的体验维度,媒介化情感将其定位于人与人之间的公共表达和交流之中,这意味着情感的表达将从受众的内部心理空间走向由新闻构建的公共象征空间。由此讨论的核心便是新闻如何影响公众的意向性感受活动,以及形成的情感色彩的不同面向。

(一)基于个体经验的“新闻回避”

新闻回避是一种个体选择,是受众基于自身新闻经验所调动的情感实践。受众在新闻的体验过程中,至少呈现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回避策略:其一,是对新闻内容的回避,这意味着受众有意识地拒绝持续关注新闻,以免对自身情绪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一些突发新闻事件,会让人们感到不安、愤怒、沮丧或无助。显然,新闻受众将新闻与负性情感进行了捆绑,这意味着将情感从原始感官和内部表征的视角抽离出去,并认同附着在媒介之上的情感同样具有意向性的可能。其二,主要体现在新闻受众对技术可供性的批评上,“新闻找到我”反映的正是这一问题。数字新闻生态下,部分新闻受众表现出对“新闻无处不在”的倦怠感,在行为上体现了对新闻分发渠道的主动屏蔽。

新闻回避是一种媒介化情感的表达现象,它是新闻和公众情感关系动态变化的产物,对其讨论应引入更多媒介与情感史的视角。一方面,在社会化进程和知识体系的生成过程中,新闻一度是人们感知生存状态、了解未知事物的重要方式,新闻作用于人们的认知,协助人们的日常生活,主动接触新闻意味着对社会生活的关心。另一方面,在数字新闻生态下,技术犹如复杂且精巧的“血管”,将新闻输送给社会这个有机体中的每一个“细胞”。人们被新闻包围,新闻如同味道迥异的气体,人们身在其中,吸气、吐气,一呼一吸间,便是对新闻一次次的情感体验。作为媒介化情感表达的一种负性状态,新闻回避反映了受众从传统“认知时代”中的“信息主体”向“体验时代”中的“情感主体”转向的过程。

(二)基于集体表象的“情感共通”

根据认识论的观点,基于个体心灵的情感表达是一种个体表象,它是情感主体在一定时间里积累的感性认识形式,是对意向性对象的形象性和回忆性再现。在媒介化情感的表达维度里,一旦从群体心理或社会整合的视角来看这种表象,它就成为了“集体表象”(representations collectives)。在迪尔凯姆看来,这种集体表象也可以被称为集体心灵或是群体心理,它往往是“比个体表现更为强大和主动的力量”。从这个视角来看,时代情感的本质就是集体表象的一种呈现角度。社会中共享的情绪和个人的情感体验是不可分离的,“集体表象的积累和扩展依赖感性经验的世代积累,而积累起来的集体表象又促进了超越感觉方式的理性范畴和概念的生成。”由此,从积累和扩展的视角去审视个体、群体、社会的媒介化情感表达,它并非总是完全感性的,它也可以是“理性的情感”。

在个体的经验层面,媒介化情感的表达是经验性的情感,而将其置于普遍的社会心态的维度,这种由非特定事物引起的、指向“逻辑项”的情感却携带着理性的色彩。

“私人情感不会直接成为社会的情感,除非在某种自成一类的力量的作用下,通过联合中发展起来的结合。”而新闻恰恰是这一类力量,它是人们数字化生存中一种新型的情感状态和体验方式。人们能通过媒介感知到更多人的情感,人们也在一次次媒介实践中改变着自己的情感结构和表达状态。作为集体表象的媒介化情感,其表达恰恰是跳脱出对情感和身份的关注,而去强调信念或意识形态,以及那些我们所相信的对正确或错误的争辩。正如康德所强调的,理性自身也具有需要、欲求甚至情感,而情感具有主动性,亦能触发道德行为进而影响人们对世界的经验。由此,基于集体表象的媒介化情感表达,也必然暗含着道德情感要素,可以被视为一种健康的理性,并具有情感共通可能。

基于数字媒介的情感共通是承认人类共在于一个世界,即使不追求彼此同一,但不同个体相互结合而成的情感关系依然具有理性的可能。因此,接受他者的他异性是这个象征空间中尤为重要的一种情感构建方式。

(载《传媒观察》2024年第6期,原文约8500字,题目为《作为体验的新闻:受众媒介化情感的生成与表达》。此为节选,注释从略,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传媒观察杂志”公号全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hDJnkvHf9POIV_dyosSWQg。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政府新闻发言人选拔、培养、评估制度研究”<18BXW00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周芳,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夏琼,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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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唐可垚 易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