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是一门怎样的艺术?它的文化价值何在?今人应秉持怎样的心态传承,才可称作是敬惜传统?又当如何释放传统自身的创造力,让其活在当下?8月30日下午,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柯军做客交汇点公开课,以《昆曲,最传统与最先锋》为题,分享了他在实践中对于昆曲的思考。讲座中,柯军亲自示范昆曲的唱念做表,让在场观众近距离感受昆曲之美。
最优雅的文学 最精致的艺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亭游园惊梦》,昆曲中最动人心弦的一折。当杜丽娘出场,吟唱起这段著名的《皂罗袍》,文本唱词的典雅唯美叫人折服,婉转如莺的唱腔音调动人衷肠,表情达意的身段让人迷醉,还有伴奏、舞美等,构成了昆剧完整、严密、讲究的综合艺术体系,为其他剧种提供了取之不尽的艺术元素与养分。
柯军在讲座中细述昆曲的历史和艺术的魅力。他说,昆曲产生之前,南戏四大声腔已广为流传。明代嘉靖年间,在南曲的板鼓声中,历史的册页中走来了魏良辅的身影。这位民间的声腔家觉得南曲“率平直无意致”,决意变革。他“面壁十年”,与一批志同道合者形成革新南曲的一个群体。魏氏吸收了南戏诸声腔的音乐精华,又引进了北曲,创立了新声即昆曲“水磨调”,使曲调和行腔“流丽悠远”,“其排腔、配拍、榷字、厘音,皆属上乘”。从此昆曲问世,魏良辅被誉为“曲圣”。
接着,便有了专为昆剧而写的第一个剧本《浣纱记》。作者梁辰鱼成了第一个吃“新昆腔”这只螃蟹的人。此后,一大批戏剧作家涌现,昆曲剧本数以千计。其中,最为著名的《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历经时间流转,至今观照人类的情感与心灵。
在柯军看来,昆曲是最优雅的文学和最精致的艺术,是中华传统文化内在根源的外在体现,是中华古代文化生活的百科全书,是一种从容优雅的生活方式。昆曲没有绚丽的色彩,也没有浓郁的芬芳,只有淡淡的幽香,却惹人沉醉。
曾经的“盛世元音” 今日的世界遗产
从明朝中后期到清朝康乾盛世,昆曲达到巅峰,被誉为“盛世元音”。这辉煌持续长达200年之久,那时的昆曲有折子戏近3000折。
然而盛极必衰。徽班进京,逐渐取代昆弋成为京城主流。昆剧滋养着各地方剧种,自身却日益败落。
柯军在现场说了一组数据,清同治年间,苏州四大昆班上演剧目有140余种、800多出。解放初期,“传”字辈演员累积剧目还有600多出。再到“继”字辈“昆大班”尚有近300折。现在,一线正当年的生旦,每人仅余几十出,青年演员身上的戏已递减到个位数。
传一代,少一半。如按照这个速度递减,30年后,还能有昆曲吗?面对这样的危机,柯军一直在思考如何应对。直至昆曲申遗成功之后,人们对昆曲“遗产属性”的认识被点醒。既是遗产,就要考古,考古出来,就要保护,然后传承。
“毫无疑问,昆剧作为‘非遗’,它的文学性、音乐性、舞台的表演性在经典折子戏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几百年来,昆剧传承的精华便在折子戏。”柯军说,“我们确立了传承方案:将江苏省昆剧院传承至今的243出折子戏梳理出来、传承下去。”
怎样传?众声喧哗中,昆曲的传承要秉持“最传统”。昆曲需要“口传心授”,珍贵、正宗的“玩意儿”在老艺术家身上。新编昆曲可以有,但不能变形,不能“转基因”,不能“山寨”,否则便沦为戏迷所戏谑的“雷剧”。
也只有那些符合“最传统”昆曲规律的新编剧,才有可能经受市场、艺术和时间的多重检验,被收纳进昆曲经典的宝库。
保护不折不扣,创新毫无畏惧
柯军感叹,没有一份事业,比守卫遗产与先辈关系更紧密。身为遗产继承人,要时时丈量和掂量自己与历史、与先辈的距离。这丈量、这掂量,须屏息敛神,战战兢兢,乃至顶礼膜拜。如此幸福,如此沉重。
也没有一份事业,比遗产的未来更充满危机。古老的艺术样式,与历史时空严丝合缝。怎样从今天的水土中获取代代相传的生命活力?如此纠葛,如此艰巨。
传统表演艺术恰如朱鹮,是关在笼子里做陈列品,还是放之于大自然使其茁壮生长?这思考也源自柯军切肤的体验。他说,作为遗产传承人,他必须守,一成不变地坚守。但是昆曲既要“最传统”,又要“最先锋”。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让昆曲青春地、当代地活着,而不是像遗老那样等待扶持,等待喂养。
柯军表示,今天的昆剧艺术工作者化身为两个主体:一支考古队,保护遗产不折不扣;一支探险队,发展创新毫无畏惧。要“藏”,用“最传统”的态度,讲好中国话,挖掘剧目,传承表演精粹。要“奔”,用“最先锋”的姿势,了解世界语,和世界舞台、国际文化深度合作。他们各自背着行囊向相反的两极进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昆曲发展的弹性空间,距离越大,弹性越大。
当我们坚守传统时,我们在与古人对话,向过去膜拜。当我们开拓创造时,我们更感知到了前辈探路时的心境和活力。其实,路一直是这么走来的。昆曲是这样,其他古老的经典艺术莫不如是。
今天的经典,是过去的先锋。
今天的先锋,创造出明天的经典。
记者 高利平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