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国产大型水陆两栖飞机“鲲龙”AG600的研发,总设计师黄领才“上演”了新时代的“孟母三迁”:伴随着设计队伍的转移,黄领才多次举家搬迁。艰苦的付出终获回报,2018年10月20日,“鲲龙”AG600顺利完成水上首飞任务,距离真正交付使用又前进了一大步。接受扬子晚报记者专访时,黄领才回忆了这段时刻揣着速效救心丸的研发生活:“人到了最崩溃的关键时候,靠的就是意志和体力。有了意志力,无论多忙多累,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不会被压垮,不会惧怕,都能挺过去。”
记者 杨甜子
“我在报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四个航空院校,填报的专业全是飞机设计。”
黄领才的航空梦想在少年时开始种下。“我的家乡在黑龙江省宝清县,地处完达山北麓叫‘农林’的一个小山村,村子前面是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在我8岁那年的夏天,森林里燃起了一场大火,风挟着火直奔山村而来,幸亏大火随着风向变化改变了线路,我们村这才得以幸免。”当时,用于侦查巡防的飞机吸引了黄领才好奇的目光,萌生了长大以后造飞机的愿望,“后来我在报考大学时,选择了四个航空院校,填报的专业全是飞机设计。”
按照惯性思维,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应该是黄领才考入南航直升机专业后,一路开挂最终功成名就的“学霸成名史”,但黄领才却十分坦诚地告诉记者,自己在大学里并不算学霸。挂科、阶段性弃学情绪,这些“负能量”当时的自己全都有。“我最初进入大学时的个人规划,还是很想将来考研读博的,大学第一年的基础课程学得很扎实。但当时社会上逐渐产生了一种风气‘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对科研院校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风气侵蚀校园后,不少同学都产生了厌学情绪,放松了学习,黄领才也没能幸免。“当时赶巧了,学校还在进行教学改革,很多同学用跨专业听课的名义逃课了。那个学期下来,我们一半以上都挂科。我也挂了一门‘振动’。”
发现了当时的学生们“苗头不对”,南航及时“拨乱反正”。黄领才回忆,学校很快采取了措施,改变了教学方式,同时对学生加强了教育,“我很感谢我们的辅导员,他天天跟我们在一起,给我们做引导,这非常重要。”黄领才所在宿舍的一次卧谈会,更是成了这群学生思想观念扭转的“催化剂”。“我们宿舍开过一次卧谈会,大家把心里难受的情绪都说了出来,‘接下来是读书还是应该怎么办’,我们站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避免了钻牛角尖。”黄领才回忆,“同学讲的也很朴实,父母辛辛苦苦让我们读大学,怎么能念了一半不念了,未来工作还需要这样的知识,要继续读下去。后来,我的专业课基本上都是优秀。但是毕业时还是放弃了考研,至今是我一个遗憾。”
在南航“校友总师思政公开课”上,黄领才还带来了大学时的照片。当年在宿舍卧谈,进行“思想解放讨论”六位学生中,出了三位总工程师。“鲲龙”AG600首飞那天,恰逢南航66周年校庆,未能参加班级毕业30周年聚会的黄领才给学校捐了6600元聊表心意,“我的同班同学、民航上海审定中心副主任、AG600适航审查组组长揭裕文也在首飞现场,也没能来参加校庆和聚会,我俩一个设计飞机一个审查飞机,共同在为推动我国特种民机事业发展而努力。‘鲲龙’水上首飞成功,算是我们献给母校的一份厚礼吧。”
“形象地说,‘鲲龙’是要让一架飞机‘会游泳’,让一艘船‘飞起来’。”黄领才告诉记者,能够“上天入海”的航空装备,对于我国来说是急缺的。
进入哈飞集团工作后,黄领才历经多个飞机型号设计技术研究工作,积累了大量的飞机设计和研制经验,逐渐在飞机结构设计、复合材料应用、预先研究方面成为国内知名专家。
2009年6月,“鲲龙”AG600立项,位于湖北荆门的航空工业特种飞行器研究所作为AG600飞机总设计师单位。时任哈飞集团副总工程师的黄领才被委以大任,调任副所长/常务副总设计师。
“鲲龙”AG600的设计要求挑战难度极大,对于国内的飞机设计师来说是“零的突破”。作为中国大飞机“三剑客”(新一代军用大型运输机运-20、国产大型客机C919、大型水陆两栖飞机“鲲龙”AG600)之一,“鲲龙”AG600有着相当惊人的头衔:它是中国自行设计研制大型灭火/水上救援水陆两栖飞机,是世界在研最大的水陆两用飞机。黄领才告诉记者,全球目前大型水陆两栖飞机有300架左右,各种水上飞机总计1万架以上,主要在欧美以及发达国家和地区。世界自然灾害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我国每年有4亿人次受各类灾害影响,1987年大兴安岭火灾,1.7万平方公里森林化为乌有,伤亡巨大,损失惨重。在同期的1988年,美国黄石公园发生火灾,过火面积只有3000多平方公里,没有伤亡,就是因为在森林火灾爆发初期就投入了飞机航空灭火,其中包括水陆两栖飞机,使火势蔓延得到了有效控制。
这架能够“上天入海”的飞机到底长什么样子?该如何设计?黄领才和他的团队要挑战的是从无到有的突破。“除了我国自行研制的‘水轰五’水上飞机的经历,水陆两栖几乎一片空白。”黄领才表示,“水轰五”研制年代久远,资料保存不全,可借鉴的经验并不多,“鲲龙”AG600按照使用需求将是一架全新的飞机。“对中国航空工业而言,研制这么大体量特种飞机,当属首次;放眼世界,类似型号的飞行器也不多见。”设计过程中最让黄领才担心的还有团队的组成。设计“鲲龙”AG600至少需要800人到1000人的研制团队,但当时设计师团队不到200人,有经验的设计人员仅有40多名,其中不少人面临退休。通过借调、返聘、招聘,组建起一支数百人的团队来,平均年龄当时不到28岁。
年轻的团队靠着“特别能吃苦”的意志力,创下了多个奇迹:AG600研制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大型特种飞机的尝试与突破,光是船底曲面参数的确定,就经历了1万多次的水动力试验,而这只是所有研发试验的一小部分。飞机上特别显眼的巨大起落架,从7个方案中优化设计而来,是目前国内最高、收放系统最复杂的单支柱起落架。
高效率快节奏的研发工作一分钟都不能停下,为了确保研发顺利进行,黄领才的口袋里常年揣着速效救心丸,昼夜工作感到难受时就含上几粒。
“喏,现在口袋里还带着呢。”黄领才拍拍自己的裤口袋,“飞机陆上滑行试验时,系统设备出了故障,大伙咬牙憋劲,没日没夜地干,饿了嚼几块饼干、面包,或冲泡一桶方便面,困了打个盹起来继续工作。有的时候累得坐不住了,真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为了全身心投入“鲲龙”AG600的研发,黄领才还曾经异地搬过两次家。2009年“鲲龙”AG600立项时,已经在哈尔滨扎根21年的黄领才举家搬迁来到了湖北荆门。一年后,设计团队转移到珠海,黄领才全家又扶老携幼,一起来到珠海,在珠海又搬了三次家才安定下来。能够为了“鲲龙”AG600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黄领才得到了家人的极大支持。
在团队里,黄领才有一个出了名的“715”工作制,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超过15个小时,有时候连续一周每天都要工作20个小时,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办公室、飞机总装车间、出差,几乎成了黄领才生活的全部。为工作方便,他独自在单位附近租房住,一次周日晚上回家,儿子调侃他:“爸爸出差来了。”
这种少有休息的工作状态,黄领才有着自己的理解,“我们要用别人喝咖啡、睡觉的时间来工作,因为我们和国外的差距还很远,要用几代人的努力拼搏实现超越。”为更深入了解飞机人机功效设计和飞行员操作要求,他甚至还去学习飞机驾驶。
付出能有回报,是黄领才最开心的事。“10年中我们建立了国产配套的民机工业体系,建立了水陆两栖飞机的技术体系和适航标准/规范体系,为我们国家未来水陆两栖飞机的系列化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在南航“校友总师思政公开课”上,黄领才与到场师生分享了自己拼搏多年的心得:“我们无论未来从事什么专业,什么领域的技术工作都不能忘记初心,那就是我们永远的责任。”
回到母校,对于当年的授业恩师,黄领才心怀感恩:“我们虽然离开了学校,但母校始终没有忘记我们,各种场合、各种机会,母校都会给予我们无私的关爱和帮助。我工作了30多年,学校老师在技术上给我们提供了有力支持,也是我们能够走到今天的重要因素之一。无论我们的年龄如何增长,在老师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学生。”
快问快答
Y=扬子晚报记者 杨甜子
H=黄领才
Y您的大学辅导员夏品奇教授回忆,您在大学时有一个习惯,每个周末都会坚持去爬紫金山,风雨无阻,是这样么?
H对,不光是周末爬紫金山,我还在学校的武术队练了四年武术,每天早上还坚持长跑3000米。这也为我后来承受长期工作负荷,做好了身体上的一个保障。人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最崩溃的时候,靠的就是意志和体力。
Y如果一天有25个小时,你会用于做什么?
H还是工作!
Y接下来“鲲龙”有怎样的研发计划?
H如今,团队正在加紧试验试飞,明年争取到海上验证飞机的抗浪能力,真正实现“鲲龙”最重要的功能。
Y会考虑让孩子子承父业么?
H孩子学的也是民航相关专业。有些遗憾,两次搬家给孩子的学习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好在孩子比较努力,现在已经在读研究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