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调查

　　“杠铃杠铃马来哉，隔壁大姐转来哉，买各啥个小菜……”这首苏州童谣，说的是：铃铛响了，马儿来了，隔壁的大姐回来了，买了什么菜？

　　如果不加“翻译”，外地人很难听懂这段话。而老苏州陶莺艳则感慨，这首陪伴多少代苏州人成长的童谣，但今天很多苏州孩子不会唱，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唱。

　　这两年，每周三晚，苏州工业园区湖东社工委方悦社区“花之语”苏州话课开课，陶莺艳有空就去上课，教20个孩子说苏州话。

　　“开这个培训班，最初请5名苏州居民当老师，教外地小朋友说苏州话，没想到吸引不少本地孩子来上课。”方悦社区党支部书记袁娟娟介绍，居民当老师，上课时间难保证，今年社区拿出3万元，购买社会组织服务，将这个苏州话课堂办下去。

　　伴随着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城市语言环境越来越复杂，普通话已成主要的社会交流语言，如何保护方言、传承方言，成为很多城市的必答题。让吴侬软语重回苏州人的生活，苏州从政府到民间都在努力。

　　评弹学校校长的烦恼

　　整个4月，苏州评弹学校都在为今年的招生忙碌。学校今年招生55人，但报名火爆。经第一轮筛选，有711人进入专业复试。

　　专业复试要过三关：一考音乐、二考语言、三看外形。“从往年考试看，语言关不好过。评弹表演，标准的吴语发音是基础，可苏州孩子几乎没人能讲好苏州话。若按从前考法，根本无从考起，无生可招。”苏州评弹学校校长孙惕无奈地说，近两年，语言考试不得不降低标准，老师念一句，考生跟一句，只要能跟得上、口齿清晰，就算过关。

　　苏州人讲不好苏州话，在评弹学校，本地学生并没有语言优势。全校近300名在校生，外地学生占比已超四成。帮学生矫正吴语发言，成为学校新增的教学任务。学校规定：除每年开学典礼说普通话照顾新生，其余时间师生必须讲苏州话。

　　评弹学校的招生难折射苏州方言式微的现状。“爱说苏州话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啦。”苏州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办公室负责人马培元透露，苏州连续8年在全市中小学开展“三语”比赛，考“普通话、苏州方言、英语口语”，不少孩子普通话说得标准、英语说得很溜，而苏州话反倒不太会说。

　　“方言衰退，在很多地方都这样，很难避免。在苏州这样的移民城市，方言衰退趋势更明显。”对汉语方言学颇有研究的苏州大学教授汪平说。截至去年底，苏州全市常住人口达1375万，其中外来人口697万，超过户籍人口。很多“新苏州”没学会苏州话，反而把“老苏州”的口音带偏了。

　　普通话成苏州工作语言

　　泰州姜堰人林晓丹在苏州念书、工作近10年，离苏州话依然遥远——不会说也听不懂。“在学校，老师、同学大部分是外地人；工作后，领导、同事大部分还是外地人，平时大家都用普通话交流。”她感慨，自己受生活圈子的限制，别说讲苏州话，就连听苏州话的机会都少。

　　苏州市公安局新闻中心影视室副主任张金祥介绍，10多年前，苏州集中招聘一批来自外地的警察，当时经常组织他们学苏州话，以便开展工作。近几年，苏州招聘的本省警察越来越多，加之外地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用普通话交流，也就很少组织学习苏州话。

　　不少苏州人为工作方便说起普通话。苏州工业园区湖东社工委邻瑞社区有1357户居民，逾半是外来人口，逾两成是外国人，本地居民不足三成。社区工作人员盛月秋是苏州人，但她告诉记者，自己平时与居民交流都说普通话，很少用苏州话。“有时两个苏州人聊天，也会不由自主冒出几句普通话。”她说，家常话可以用方言，但讨论某些话题或者发表什么观点，涉及到书面语的词汇，不切换成普通话就有些不习惯。

　　“如果方言退缩到日常生活的狭小范围，就会成为缺少文化含量的低层次语言符号。现在苏州话交流氛围比较浓的区域，可能只有苏州古城区本地老年人较多的小区。”汪平说，方言不只是语言，而是与地域文化息息相关。他举例说，曾有评弹演员尝试用普通话说评弹，但效果并不理想，完全没有那种韵味。如果苏州话消亡了，还谈什么传承昆曲、评弹？

　　融入苏州要懂苏州话

　　“我们社区以外地人为主，语言以普通话为主，讲苏州话的概率大概只有10%。但这10%非常重要。我们跟本地老人交流，非说苏州话不可。”苏州相城区元和街道绿色时光社区居委会副主任薄飞飞介绍，社区下属5个小区中有3个是拆迁小区，住着不少原来的村民，有些人年事已高，听不懂普通话也不爱听，我们说苏州话，能跟他们拉近距离。

　　“再怎么国际化，这里毕竟是苏州。年轻人可能无所谓，可对随子女来苏州的外地‘老漂族’来说，学会苏州话，是他们打开新生活的一把钥匙。”林晓丹说，自己打算把父母接过来，将来一家三代要融入苏州，终究要懂一些苏州话，但不知道怎么学、跟谁学。这也是很多“新苏州人”家庭的困惑。

　　尽管苏州话的使用频率在降低，但无论“新苏州”“老苏州”，对说好苏州话都有热情，既为获得身份认同，也为彰显文化自信。汪平认为，守护吴侬软语，必须营造说苏州话的氛围，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支能说、会说的人才队伍。

　　苏州市语委日前公布第五批“苏州话辅导师”名单，105人上榜，包括68名在职教师和37名社会人士。苏州不同区域方言发音有所不同，以往被认作“标准苏州话”的城区口音只是其中一种。苏州语委办对乡镇苏州话同样重视，今年专门培养9位擅长通安、胥口、东桥、渭塘、东渚等区域口音的辅导师。

　　目前，苏州已有近400名“苏州话辅导师”，他们将深入学校、社区、企业，教市民说苏州话，传承地方历史文化。觅渡中学语文教师王子艳是其中一位。她在学校开设苏州话课程，从自我介绍和简单对话等基础课程教起。“只要常开口多练习，学会并不难。”她说。

　　“我们聘请的老师都有‘苏州话辅导师’资质。”苏州社会组织湖东视界文化服务中心负责人张笑天介绍，他们与方悦社区合作推广“吴韵传承”项目，教居民学苏州话是其中重要内容。苏州话老师将从音韵、词汇和民谣三方面进行辅导，培训结束之后还将举办苏州话比赛。这个项目上社区居民代表大会表决时，获全票通过。 本报记者 孟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