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几尾“江鲜”，长江“活泼泼地”
——沿157.96公里的苏州长江岸线看“禁捕”
“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的画面，如今已从长江流域消失了。
至少在十年之内，让“饕餮族”大饱口腹之欲的“江鲜”，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从国家到地方，一张“天罗地网”正牢牢罩住长江——
1月1日，全国长江干流、大型通江湖泊和重要支流正式开始为期十年的全面禁捕；
3月1日，我国第一部流域专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正式施行；
3月22日，苏州市2021年长江流域禁捕“百日攻坚”行动正式打响，严格落实违法捕捞查处率100%、涉刑案件移送率100%的工作要求，保持对非法捕捞的高压严打态势；
4月16日，2020年禁捕退捕工作考核结果通过媒体公布，全国11个省市中考核优秀的仅3家，江苏是其中之一……
长江，正在经历怎样的变化？
祖祖辈辈出没风波里的渔民，以何为生？
江南水乡“靠水吃水”，禁捕后“吃”什么？
带着这些问题，近日，记者沿着苏州157.96公里的长江岸线采访了一圈。
“渡口”“江鲜”无觅处
这天中午，一名消费者走进渡口饭店，点了一份三鲜汤和一碗白米饭，共花了18元。要是在过去，这笔生意对于店里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1984年，常熟东张镇（注：现已并入碧溪街道）白茆塘入江闸口附近，王彩芬、王月芬姐妹俩开了一家小饭店，因为门前就是连接白茆塘两岸的渡口，所以取名叫“渡口饭店”。
渡口饭店靠近当地的渔码头，王氏姐妹可以直接从渔船上收购最新鲜的长江水产；渔民们也喜欢在店里喝几盅，有时身上没现钱，就干脆“以物易物”用江鲜换酒喝。
渐渐地，渡口饭店的名气传到了东张镇上、常熟城里，进而传到苏州、上海……
在渡口饭店工作了20多年的瞿建芳介绍，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渡口饭店已经从当初的三间破房子，发展到拥有两家大型门店、总面积17000多平方米、可以同时接待两千多人就餐的餐饮“巨无霸”。
“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曾经是常熟江鲜的第一块招牌。”瞿建芳说，生意最火爆时，上午8点多就有顾客来店等着吃中饭，下午1点多就有顾客来店等着吃晚饭。
相似的一幕，也曾在张家港市南丰镇永联村、太仓市浏河镇出现。
2010年至2018年，永联连续举办了9届“江鲜美食节”，吸引了大批游客前来品尝江鲜，由此催生了一条长800米的江鲜美食街，带火了村里的旅游产业。仅此一项，永联村每年直接、间接的进账达1亿多元。
号称“江尾海头第一镇”的太仓市浏河镇，曾有“江河海三鲜之乡”的美誉，该镇的郑和路—闸北路，餐馆林立，曾被戏称为“河豚一条街”。由于直接与上海市接壤，浏河曾是上海市民吃江鲜的首选之地。2013年起，浏河每年举办一届“江河海三鲜美食节”。
2019年2月1日，长江刀鱼全面禁捕。“江鲜盛宴”至此戛然而止——永联村停办“江鲜美食节”，浏河镇将“江河海三鲜美食节”改为“旅游文化美食节”。渡口饭店的生意也骤降三分之一。“这两年，我们正在努力转型。”瞿建芳介绍，他们建立了中央厨房，为常熟经开区的企业提供工作餐，现在已经做到了每天七八千份的规模，同时积极开展外卖、家宴上门业务，还把部分包厢改成了客房。“在菜谱上我们也做了大幅度调整，撤掉了所有的江鲜，主打本地特色农家菜和海鲜。”
2020年8月10日，第六次修订的《江苏省渔业管理条例》发布实施，江苏成为第一个将“长江禁捕”写入地方性法规的省份；出台全国第一个“禁钓新规”，禁止在长江干流江苏段禁渔期内垂钓。
“江鲜”，从沿江各地的市场、餐桌、食谱，乃至店招上彻底消失了。
从“破浪捕鱼”到“巡江护渔”
常熟市碧溪街道浒浦集贸市场，曾是闻名江浙沪的江鲜交易场所。去年8月新版《江苏省渔业管理条例》施行后，当地市场监管部门严打销售江鲜和虚假宣传等违法行为，现在，该市场与江鲜已经没有任何关联。
曾经在长江上捕鱼近40年的杨建新，2019年年底转产上岸，目前在该市场卖鱼。他的摊位上仍有刀鱼和鲥鱼出售，但都不属于江鲜——刀鱼是“海刀”，鲥鱼来自他儿子杨晓与别人合办的养殖场，和过去长江刀鱼、鲥鱼的“天价”相比，“海刀”和人工养殖鲥鱼的价格比较“亲民”，常有老饕前来购买解馋。
和杨建新一同转产上岸的渔民张伟国、肖国友、段友住等人，现在是常熟市农业农村综合行政执法大队的护渔员，天天在江边巡查。他们还有一批“战友”——8个高清高空摄像探头，全天候无死角地盯住长江岸线。
昔日的渔民上岸，红火的饭店转型。
张家港永联村的“品鲜大酒店”，前身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江鲜大酒店”。
去年8月，根据长江禁捕政策相关要求，该店撤掉了“江鲜”的招牌，把饭店更名为“品鲜”，目前该店主打特色农家菜，食材主要是来自永联本地的家禽、蔬菜，以及来自浙江等地的优质湖鲜。“消费者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我们的营业额也恢复到了过去顶峰时期的三分之二。”负责人陶卫军说。
永联与江鲜之间的“切割”，源于2019年3月11日。当时，身为全国人大代表的永联村党委书记吴惠芳在北京参会时公开表示：永联不再举办“江鲜美食节”。
永联农旅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刘振说，停办“江鲜美食节”，一方面是积极响应长江大保护的号召，另一方面是因为单靠江鲜一块招牌没法把客人留住，“消费者们基本上吃完就走，很难产生二次消费”。
在新发展理念的指引下，永联村加速推进农旅融合发展，形成苗木基地、粮食基地、花卉果蔬基地、特种水产基地的智慧农业格局；对农产品进行深加工，打响“永联豆腐”“老味道粉条”“永联米酒”等特色品牌；对江南农耕文化园进行全面调整，打造张家港亲子游首选目的地；改造美食街，打响永联农家菜品牌；对原永联小镇度假酒店、永联垂钓中心水上木屋进行升级，新建6幢民宿风格的“雅”文化酒店……
这套“组合拳”，“打”出了一番新气象：今年清明小长假期间，当地共接待游客近1.6万人次，游客平均停留时间达到了2.5天，旅游总收入突破100万元，创下过去5年来的新高。
生态岛、湾就是“金山银山”
江南水乡能不能拍出“大漠孤烟直”？
在常熟，曾经还真的能。
这个地方叫铁黄沙，是长江边的一片沙洲，隶属于海虞镇，面积约16平方公里，土质十分贫瘠，除了滩涂上有零星的芦苇，其余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
“十二五”时期，常熟先后投入16亿元组织实施了铁黄沙及福山水道南岸边滩综合整治工程，打算把铁黄沙建成一个物流基地。随着长江经济带“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提出，常熟市委、市政府果断调整了铁黄沙战略发展方向，提出把铁黄沙打造成集生态、旅游、休闲、度假于一体的长江生态岛。
常熟先后投入了4.7亿元用于铁黄沙的建设与生态修复。目前，铁黄沙已形成面积约3000亩的沿地绿化林带；吹填区内形成自然生长植物群落7000余亩，共有100多种湿地植物；道路沿线种植了虞美人、油菜、金盏菊、二月兰等，春夏花期时将呈现“江海交汇七彩洲、花海如烟铁黄沙”的景象。
据悉，铁黄沙已发现包括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在内的176种鸟类、60多种水生动物。
今年3月6日，铁黄沙正式面向全社会免费开放。一个多月来，这个生态岛迅速成为“网红”，那些不知道铁黄沙“前世今生”故事的外地游客，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片七彩“绿洲”，过去竟是一片“荒漠”。
从铁黄沙出发，沿着江岸西行50多公里，记者来到了另一个新晋“网红”——张家港湾。
张家港湾是张家港保税区的一段长江岸线，西起老沙码头东至段山港，全长约12公里，是万里长江东流入海前最后一个转向超过90度的大湾。
张家港湾的西端，是一片开阔的滨江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不锈钢“鱼篓”，这其实是一座观景台，登上顶层，江风迎面吹来，江景尽收眼底；沿着长江大堤向东，是大片的湿地和滩涂，江鸥在空中御风翱翔，蟛蜞在滩涂上横行；江堤南侧，散布着一座座秀丽宁静的村庄……
张家港湾管理处副主任顾文明介绍，过去，这段长江岸线上，密布着8处建材码头、7万平方米堆场，一个大型船厂，以及160多户畜禽养殖户和与养殖相关的违建房屋，沿江居民“临江不见江，近水难亲水”。
2019年，张家港投资37.6亿元，实施“五大整治提升工程”，将张家港湾9公里生产岸线全面调整为生态岸线，打造最美江湾、最美江滩、最美江堤、最美江村。
张家港湾大堤南侧的永兴村，是规划建设中的五个最美江村之一。10多年来，该村一直探索发展乡村旅游，近两年更是深度融入张家港湾整治提升工作，全力创建国家级乡村旅游重点村。
永兴村党总支书记黄学贤说，以前村里农家乐也经营江鲜，长江全面禁捕后，农家乐的生意反倒更旺——吃江鲜的消费者没有了，但来了更多看江景的。
据悉，永兴村将发展民宿产业，准备和专业运营商开展合作，“这将成为新的富民载体。”黄学贤说，长江边的人们祖祖辈辈“靠江吃江”，但现在有了新“吃法”——“吃”长江大保护的生态红利。
记者特写
万类霜天竞自由
长江大保护，绝非只有十年禁捕。沿着长江采访，记者捕捉到了一组让人高兴的特写镜头：
——去年12月8日，常熟中华鲟救护中心的“鱼爸爸”严御诚，将5条中华鲟送回长江。他和这5条中华鲟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它们来常熟时还是体长不足50厘米的鱼宝宝，回归长江时已经是超过一米的“大块头”。现在，严御诚每次在江面上巡航，都惦记着那5条中华鲟，“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它们一定生活得很快乐。”
——1月8日，太仓海事局浏河海巡执法大队执法人员在巡逻时，拍下了江豚在江面上嬉戏的画面，这是继去年7月后，又一次在长江太仓段发现江豚。相关专业人士表示，江豚以鱼类为食，它们频繁现身，从一个侧面说明长江里的鱼类数量正在恢复。
——据长江护渔员们反映，最近巡逻艇在江面上行驶时，常有大批鱼类受惊跃出水面。
——3月初，相关科研机构在长江口附近水域开展鱼类种群调查，试捕了一网，结果收获了数十公斤刀鱼。
……
（苏报记者 高戬 高岩 摄影 高戬 刘文忠 苏栋汇）
